此人就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爱康盲人按摩院院长杨德才,他是个盲人。问及活动为何取名“闪亮”,杨德才笑了:“我喜欢明亮的光芒。我眼睛不好,但是心里也可以感觉到的。”这样的活动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走进东风二区,就会听到很多关于杨德才的故事。
杨德才常给社区的孩子们讲故事。他说,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大家开心时,他就仿佛回到了光明世界。
失去光明
杨德才并非天生盲人,就像他本来的名字不是杨德才。
时间退回到11年前,那时候他叫杨宜谷,是位光荣的人民教师。自1981年从湘江师范毕业走上教师岗位之后,杨宜谷一直努力教学,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事业如日中天;妻子邹瑞兰在一家开发公司做会计,还有一个4岁的儿子。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这一切。
1997年4月的一天,杨宜谷带着妻儿从老家望城赶回长沙。在路上,他们乘坐的小车与另一辆车相撞,妻儿不同程度地受伤,坐在车门边的杨德才受伤最重,眼镜受挤压破裂,全部扎进了眼睛里。由于伤势过重,医生只得摘掉他的双眼。
那年他33岁。
“当蒙在眼睛上的纱布拆下时,我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眼睛没了,也不能上讲台了,以后不就成了废人了?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地下床,推开了窗户,一只脚都已经踩上了窗台,想一死了之。恰巧巡视的护士看见了我,把我救了下来。一个老朋友听说这件事后马上赶过来,一席话深深打动了我。他说,以前你是受人尊重的杨老师,但现在,你就是一个残疾人。这是你必须接受的事实。同时,你要明白,你还有很多任务没完成。你的小孩很可爱,你的父母已经年迈了,你还有很多未尽的责任。”
“受伤以后,开始大家都不敢提‘残疾’两个字,怕我伤心。他是第一个把伤疤赫然摆在我面前的人,逼得我去面对它,也让我开始思考‘残疾人’与‘责任’。想想年迈的双亲和年幼的儿子,我想,我不能倒下,我有责任。责任就像一盏远处闪亮的灯,让万念俱灰的我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亮。”
抱着这样的心态,杨德才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安心接受治疗,还曾一度回学校工作。
“我不想离开心爱的讲台,就对学校隐瞒了失明的事实。学校念在我身体不好,只安排了两个班的历史课。我对历史教材本来就已经很熟悉了,每次上课的前一晚还会让儿子把书念给我听一遍,加深记忆。第二天一早,我早起摸索着去学校。我很熟悉两个教室的位置,每次都趁学生下课不注意,慢慢走到教室,在黑板上写好课文标题。学生都喜欢听我上课,我只要坐在讲桌后讲就可以。检查作业我也要他们相互交换检查,这样不但不会‘露馅’,也便于他们知道自己的错误,学习别人的优点。”
这样的情况过了一年半。1999年6月的一天,杨德才正给学生讲《战国七雄》,一个电视台记者到学校采访,无意中说起了他双眼失明的情况。班上的同学都哭了。杨德才万般不舍地离开了讲台,离开这群可爱的孩子。从学校回来后,杨德才沉默了。失去眼睛和事业的双重打击让他跌入人生的最低谷,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失去了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光明。
寻找光明
儿子的一蹶不振,让杨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做了一件貌似荒唐的事情。
“妈妈请了个算命先生给我改了名字――杨海山,希望用排山倒海的气势改变我的运气。想想妈妈一大把年纪还为我操心,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应该振作一点了。我又给自己换了名字,杨德才。有德有才,做一个有能力、有德行的人,这样人们才会尊重你。”
为了这个目标,杨德才想找份事做。这个想法得到家人和朋友的支持,最终,他选择了学按摩。
盲文是杨德才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用盲文笔钻盲文眼时,杨德才的手经常被打出血泡。在打出了数不清的血泡之后,他终于能够阅读盲文按摩工具书了。
在按摩班上,杨德才是年纪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盲人。其他学员可以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看挂图、幻灯片和模型,从而很清楚地找到穴位,而杨德才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按摩是个力气活,但杨德才的身体因受伤时失血过多变得很虚弱,练久了就有些吃不消。为了弥补体质和体能的缺陷,他每天很早起床做俯卧撑、练倒立。
为了不影响家人的工作,让自己尽快独立起来,杨德才每天独自一人往返于家和学习地之间,一走就是几年。在路上,他经常被撞伤、碰伤,也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每天好好地出门,回到家衣服就变得破破烂烂,眼镜也摔成三四片,至今摔烂了6副眼镜。有一次妻子邹瑞兰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丈夫受伤了,赶紧跑去一看,原来是杨德才下公交车时一脚踩空,从汽车上滚了下来,软组织严重挫伤。
尽管困难重重,但都没有挡住杨德才前进的脚步。
儿子一直是杨德才前进的动力。“当那次我在医院轻生被救之后,他就一再地对我说,爸爸,我要爸爸,你不能离开我们。然后就守着我,生怕我再次想不通。他帮我滴药水,吃饭时帮我夹菜还剔掉鱼刺,带我去走盲道,把路上的见闻一个一个告诉我,陪着我,鼓励我。”
说着,杨德才摸索着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包得很仔细的包裹,慢慢展开,捧出一叠泛黄的报纸,指点着上面的几篇文章:《我帮爸爸滴眼药水》、《我是爸爸的警卫员》,还有一篇《奶奶喜走盲人道》。
“这些都是我儿子写的文章。我妈妈并不是盲人,眼睛好得很,这篇其实是写我的,但又怕会刺激我。这些爱让我看见了自己的价值,我想给儿子做个好榜样,让他能以爸爸为荣,等哪天我万一不在了,他也能够坚强地生活下去。”
在亲情的鼓舞下,半年后,杨德才已是一位按摩师,2001年取得了高级按摩师资格。杨德才还努力学习电脑,利用软件进行盲打。经过三年的努力学习,他不仅按摩指法娴熟,功力深厚,而且能够熟练地操作电脑。他一心想做大做强自己的事业。2002年3月,他与人合作在长沙市小吴门开办盲人按摩保健中心,开始了第一次创业。
传播光明
生意很好。如果没有后来的想法,杨德才也许就会这么过下去了。但是,深夜的盲人摇铃声闯进了他的心里。
“失明后,没有了白昼的概念。夜深人静的时候还睡不着,就听见了马路上盲人乞讨的摇铃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现在可以自立了,有了自己的事业,但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幸运。他们没有固定的职业,到处寻求生活的希望,直到深夜还找不到可以寄宿的地方。”于是,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的盲人。为了实现这个想法,杨德才先后两次与生意合伙人意见不同,接连遭受创业失败,经济损失达好几万元。但是,他并没有气馁。
2005年4月1日,杨德才在家附近租了房子,第三次开办按摩院――爱康盲人按摩院。生意慢慢好了,杨德才帮助盲人的范围也慢慢扩大了。据不完全统计,他先后培训了102名残疾人和127位下岗职工,使他们掌握了技术,实现了就业,其中还有一位聋哑徒弟杨志强。
提起杨志强,杨德才颇有成就感。
“盲人看不见,只能靠听觉;聋哑人听不见,只能靠视觉。幸好他上过聋哑学校,会写字。他有事情写给服务员,服务员再念给我听。学按摩的时候,我就手把手地教,让他在我身上试,让他认穴位,学手法,掌握手法的力度。看穴位简单,难的是怎么掌握按摩的力度。没有一个看得见的标准,我只得用手势和表情指导他把力度一点点加上去。他手有些重,而且有时候忘了看我表情,按下去疼得我都想大叫了。可是,面对一个聋哑人大叫有什么用呢?只得忍住痛,拍他两下,让他看我痛苦的表情,然后他就明白了,重新再来。”
“因为这样,我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最重的一次是我教他坐骨神经的按摩,他下手重了,足足让我瘸了半个月。他为了这件事挺内疚的。我就跟他说,没什么,受伤是很正常的,只要你好好学就行了。他也蛮争气,两个月以后就拿到了高级技师证。现在他做得很好,很多客人都喜欢他,也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了,很棒!”说完,杨德才向杨志强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望了望他。本来还有些腼腆的杨志强,马上就表情生动起来,笑着用手拍了拍师傅的肩膀。
杨德才帮助的不仅仅是按摩院里的人。自2003年开始,杨德才就利用语音电脑,在网上为大中专学生等各界青年解答心理困惑问题。他每天晚上12点多从按摩院回家后,都要打开电子信箱和QQ认真查阅,并一一回复,常常工作到凌晨两三点。多年来,他为社会免费授课约3000多个小时,网上开导达3000多人次。
2004年,一封寻找“青山碧水”的媒体公开信曾引起了不少关注。信中写道:“我是一名家庭十分贫困的大学生,一直对生活感到悲观,心里很不平衡。多亏在网上遇到一位名为‘青山碧水’的网友,不断给我鼓励和帮助,让我走出了人生的低谷。现在我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已经在沿海大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即将离开这座城市。当我抱着感激的心情见到这位几年来一直鼓励我的网友时,竟然发现‘青山碧水’是一位40多岁的盲人。”
这位盲人就是杨德才。被鼓励的那位同学在信里说:“杨老师就像黑夜里的北斗星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让我走出了心理困境,找到了人生坐标和心理平衡点。我今后要永远向杨老师学习,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杨德才说:“他们现在的困境,就是我以前所面对的困惑,幸运的是,我已经走出来了。每当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那些有困难的人走出困境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自己冲破了茫茫黑暗,回到了五彩缤纷的光明世界。”
再见光明
杨德才一直没有放弃对精神信仰的追求。他信仰中国共产党。他对党最早的认识来源于小学老师的一则批语。
“小时候,家里穷,上学的学费还是东挪西凑的,也买不起书包,甚至买不起一个练习本。每个学期就只有学校发的一个练习本,好珍贵的,不敢随便下笔,作业都很认真,经常被老师表扬。有一次,作业做得特别好,老师给我写了句批语:‘怕就怕在认真二字,共产党最讲认真。’那是1969年,老师沿用的一句毛主席语录。我没有想到我的一次作业,竟然得到了老师那样的赞许,对党的印象,就像这句夸奖深深印在我心上。”
“工作后,我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但是由于工作时常调动,往往与入党的机会擦肩而过。到七中之后,工作安定下来,终于有机会了。没想到,车祸发生了,让我顿感入党的希望化为了泡影。社会上优秀的人多的是,我还有身体上的缺陷,哪轮得上我?”
但是,从小的热望和不服输的劲头支持着杨德才开始追梦,用行动向党靠拢:积极配合残联、街道社区对残疾人和其他特殊群体现身说法,进行免费心理辅导和文化讲座。每年五一、七一、教师节、残疾人日等重大节假日,他都会出现在下岗职工和困难群体、退伍老兵和军烈家属、退休教师、残疾人面前,循循善诱地为他们解开心结、传播文化。
家住长沙东风一村的邓月华今年49岁,1979年在自卫反击战中受伤,子弹从大腿打进腹部,揭开上衣,一条条疤痕历历在目,左腿严重萎缩,是一位一等荣誉伤残军人。谈起杨德才,邓月华满是感激:“我们第一次见面是2006年建军节。那天我在家里,有人来敲门,我打开门吃了一惊:好几个人站在门口。社区书记对我说,为了慰问荣誉军人,有家盲人按摩院为我做免费按摩治疗。然后我就看见了杨老师,戴着眼镜,笑眯眯的,拄着拐杖。他做得很用心,很舒服。然后他说:‘只要你有信心,我就有信心,我会经常来帮你做按摩,这样对你的腿会很有好处。’”
“这种口头约定我也听得多了,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过了几天,杨师傅还真来了。到后来,我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跟他说,你眼睛不好,过马路不放心,以后我去你那边算了。他答应了,我也就真去了。”
“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我基本上都会来。每次来,杨师傅都会亲自为我做上标标准准的一个小时,决不马虎。我给他钱,他也不要。他说,你们为了国家可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我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表达我们老百姓对你们的敬意。这话听在心里暖暖的,觉得有人记得我们,牺牲是有价值的。”
在杨德才尽心尽力做着这些的时候,梦想成真了。
2008年9月17日 |
2008年6月29日,杨德才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面对鲜红的党旗,今年46岁、失明11年的杨德才高举右臂,激动不已:“虽然我看不见党旗,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那份鲜红。我仿佛重见了光明。党是一盏明灯,永远照亮我的人生之路。”
(本文照片由唐大柏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