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我当兵走进西昌发射场,有幸成为中国航天创业队伍中的一员。那时的西昌发射场,一切尚在初创中,严格说来还不能叫发射场。我所在的工兵团三连的任务,是白天黑夜打山洞,我第一次相遇飞船,就是我第一次打山洞的那个夜晚。那
我第二次相遇飞船,是1995年。这年夏天,我在北京采访航天部副部长白拜尔,那天一进他的办公室,我便看见各种图纸资料堆积如山。我问他在忙什么?他告诉我说,中央已经批准了载人航天工程,中国很快就要发射飞船了!我非常兴奋,当即提出采访飞船。可他说,不行,这是绝密工程,中央有令,搞飞船要关起门来悄悄地干!所以现在对外不能说。我问什么时候可以说?他说我也不知道,你等着吧!这一等,又是整五年。
我第三次相遇飞船,是2001年。这年春天,我第一次走进位于北京西郊的中国航天城。当时,中国要发射飞船的消息外界已流传甚广,但航天城的一草一木,却都在严格保密中,未经特殊准许,任何人不得进入。这次我观看了航天城的相关设施,航天员的训练场地和宿舍,并与几位航天员见了面。但遗憾的是,我依然只是听人反复谈起飞船,而未能亲眼见到飞船。因为上级有令,飞船此时不能露面。
我第四次相遇飞船,是2002年。这年冬天,神舟四号飞船在酒泉发射场进行最后一次飞行试验。顶着狂风大雪,我从北京匆匆飞到酒泉,终于亲眼看到了梦想了29年的飞船!此次发射,戈壁滩的气温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低温――零下十几度,所以发射之夜,气氛非常紧张。尽管此前20年来中国所有重大发射我几乎都在现场,但观看飞船发射却是第一次,因此这个晚上我除了紧张,还有几分激动,尤其“点火”发射那一刻,冲天而起的飞船带给我的震撼与感受,绝非往常。
我第五次相遇飞船,是2003年。这年春天,经有关部门特批,我正式入住航天城。我首先走进飞船总装车间,第一次近距离地观看了神舟五号的“五脏六腑”和“毛细血管”。此后我去了载人航天工程所有重要现场,参加了所有重要会议,采访了上百位航天专家、工程技术人员和发射官兵,听到了各种声音,获得了上百万字的采访记录。长达一年的跟踪采访,使我有幸成为见证中国首次飞天全过程的唯一的一个作家。在那无数个兴奋而紧张的日日夜夜,我和航天人同忧同乐同喜同悲,我的心脏和他们一起跳动,血液和他们一起奔涌,我好像已不再是一个采访者,而完全成了远征太空的航天大军中的一分子。
我第六次相遇飞船,是2003年10月15日,即杨利伟乘坐神舟五号飞向太空这一天。我这次看到的飞船与前五次都不相同,因为里面坐着一位活生生的航天员!这天上午8点,我冒险进入离发射塔最近的地方,将用我自己的相机,亲手拍下中国人第一次飞天这一伟大的瞬间!戈壁滩这天似乎醒得特别的早,离发射还有最后15分钟,太阳就从地平线上缓缓升了起来,当万道霞光洒落在火箭、飞船身上时,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但离发射还有最后1分钟时,我手中的相机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一丝恐惧竟然掠过心头!因为几百吨的火箭就要从我头顶飞过,万一掉下来怎么办?但此刻的我好比一个已经进了战壕的战士,就是想当逃兵也没机会了。火箭起飞后,我望着烈焰熊熊的火箭从我面前缓缓升起,再从我头顶匆匆飞过,那一刻,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什么也顾不上了,咔嚓一声,按下快门,把一个民族的飞天梦想永远定格在了现实的太空!两小时后,也就是13亿中国人几乎都在欢呼杨利伟遨游太空之际,我从发射场驱车来到一座静静的坟场――“东风烈士陵园”。陵园离发射场仅几公里,45年来共有近600名航天人的遗体或骨灰埋葬于此,其中有士兵,有将军,还有元帅。此刻的陵园没有欢呼声,没有风沙声,只有习惯的孤独与习惯的沉静。我来这里,不为献花,不为祭祀,只想陪这些已将自己的青春与生命永远托付给了发射场的人们坐一坐而已……
五年后的今天,继神舟六号之后,我再一次相遇神舟七号飞船。这次中国人不仅乘坐飞船离开了地球,而且首次把自己的脚印刻在了太空!这对一个航天员来说是一小步,对中华民族而言却是历史的一大步!当我目睹了这一现实时,我为我们这个拥有伟大追梦精神的民族而感到骄傲!然而这一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戈壁滩上那近600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坟茔,想起了成千上万个在航天领域工作的幕后英雄们,正是因为他们数十年来默默无闻的牺牲与奉献,才可能有今天航天员的一步登天;而那位名叫翟志刚的小伙子也才会轰轰烈烈地把自己的脚印永远留在了太空!因此,在祝贺中国航天员首次漫步太空的同时,我愿以一个中国航天见证人和记录者的名义,把我心中最美好的祝福献给那些在通往太空的路上一直被鲜花、掌声淹没了的无名英雄们!
(作者为军旅作家,著有长篇报告文学“航天五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