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同学劳动从长沙打来电话,称有人向她索要我的电话。她故作神秘,准我猜三次到底是何人。我猜不中也不肯猜。于是她说是石长庚老师。今年10月3日,是他老人家的八十寿诞。
他记得我这个学生。
这我深知,但愈发让我无地自容:这么多年,对恩师疏于问候,于我而言,心里颇难自在。
我要回
离开家乡,北上求学工作,一晃就是近20年。父母亲人,老师同学,渐渐地如同家乡下不完的雨,在心里总是淅淅沥沥,很近,很远,很清晰,很迷蒙。我无法道尽心中的感受。“北方固不是我的故乡,而南来又只能是个客子。”逝水流年,时光带走了很多,但这句话却一直在我心头盘踞。
曾经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如我,或许内心深处里,不愿向老师裸露自己面对生活的无奈和彷徨吧。
我知道这不是久疏问候的理由。于是我翻拣记忆,试图让一切变得更清晰。
20多年前,石师以“石爹”(爹:湖南方言中相当于爷的意思,表示非常尊敬)之名闻于湖南益阳县城,桃李之盛,一时无两。当我决定弃理学文时,正是冲着县三中“石爹”的威名而去的。那时,益阳县三中在全县以文科最为出名,石师是益阳县当时少有的中学语文特级教师,他培养出了许许多多优秀学生,其中不乏北大、人大、南开、复旦等全国一流学府学子。这对于我们县来说非常了不起。
石师课学极严。那时他已年近60岁,但几乎每个早自习、晚自习,他都要爬上三楼来监督我们的学习。班上不知有多少人被他训得直哭。每当贪玩的我们几个,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而恰好又撞见了不该显身的“石爹”时,用“望风而逃”来形容我们一点也不为过。学校的东边是体育场,靠着体育场正西边的是我们的主教学楼,而主教学楼的前面就是老师住宿楼。那时,班上我们几个实在是太喜欢踢足球了,为了不让石师逮着,我们总是躲在体育场的最西北角踢球,因为,那里是石师从他家里北窗扫视操场的唯一盲点。不幸得很,终于有人忘乎所以踢出了“界”,被石师“雷达”给扫着了。自然,批评是跑不了的。
其实,石师不曾骂过我―――即便我总是组织“盲点”踢球,而且他心知肚明―――但我对他的敬畏之心一点也不比别人少。有一次,我在上课时把玩乒乓球,石师从耷拉着的眼镜上方飘过来的凛冽目光让我心中惴惴;还有一次,他拍打着我的脸把睡懒觉的我从被窝里掀起来,轻轻说了句“你不该这样的”让我无比羞愧。但即便就在那时,我也明白,严厉的背后,是一颗温暖、充满关爱的心。我们就这样,在他严厉而慈爱的目光远送下,奔向四方。
1989年,我离开母校和恩师,考入人民大学,从此在京城扎下了根。在北京这么多年,我跟一同考入北京读大学的同学谢湘新,与高我们两届、也是石师门生的罗志良、陈凯祥师兄过从甚密。每次聚在一起,总是不期而然地聊起中学生活。关于石师,在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话题中,成为高中时代的标志。
我们已成长得足够大了吗?不知道。因为那青涩岁月中的点点滴滴,其实是如此完好清晰地留存在脑海里。就像那些鸟儿,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内心的窝,还在那树杈上一动不动。
石师门下弟子,其华也甚。庆祝他的八十寿诞,我总是想送他一样别致的东西。
记得那年毕业,我兴冲冲地拿了个毕业留言册请石师给我留下几句教诲。石师把我的名字嵌在了这一句中:“海纳百川,波扬千里。”毕业留言册是早就不知何处去了,这句话却不经意间记得牢牢的。去年这个时候,偕友人登山东蓬莱阁,看见一把扇子,上书“海不扬波”四字,不知怎地一下就记起了石师送我的那一句话。我买下那把扇子,带回北京。
或许这世间,还有许多东西,一如海之波,扬与不扬,都不掩其深厚宽广之韵;也或许这世间,还有许多东西,一如海之波,扬与不扬,都不掩其平凡真实之意。
或许师恩就是其中之一吧。献给我的恩师石长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