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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马一浮学术思想的基本特色

2008-10-26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吴光 我有话说

关于马一浮(1883-1967)学术思想的定位及其特色,学界历来见仁见智,评说不一。主流的意见认为马一浮是“理学大师”或“理学家”,其中又分近程朱、近陆王、调和程朱陆王三种意见。自上世纪80年代现代新儒学思潮走向国际以来,论者大都承认马一浮为现代新儒家的第一代思想家,但在分析其派别归属时,则又有所谓新

理学(程朱学)、新心学(陆王学)、新经学(直接孔孟)、文化哲学之分。近年来,随着儒学复兴、国学升温现象的出现,对马一浮学术思想的研究更为全面、深化,有称之为“新儒家思想家、哲学家”者,也有称之为“国学大师”、“诗坛名家”、“书界泰斗”者。当然,也有反对上述看法,不同意将马誉为“国学大师”、“新儒家”并严厉批评马一浮学术思想者。

判断马一浮学术思想的定位与特色,首先要看他最根本的主张即其学术宗旨是什么。在我看来,马一浮学术思想千言万语,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即“六艺该摄一切学术”一语。

综观马一浮一生的著作,约有300万字,其中最重要的是《泰和会语》、《宜山会语》、《复性书院讲录》和《尔雅台答问》四种,而以《泰和会语》居首。这部著作是为浙江大学开设“国学”讲座的讲义,在卷端引语之后,首揭“横渠四句教”,即宋代大儒张载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四句话,勉励学生立志济世。接着“楷定国学名义”,称“国学者六艺之学也”,而所谓“六艺”就是指儒家的《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经”。进而揭示其学术宗旨,提出“六艺该摄一切学术”的命题,申明“这是一个总纲”。而“六艺该摄一切学术”的内涵,一是指“六艺统诸子”,即诸子百家之学皆出于六艺而归本六艺,二是指“六艺统四部”,即中国传统的经、史、子、集四部之学皆可由六艺总而摄之,三是指六艺可统摄西学,声称“六艺不惟统摄中土一切学术,亦可统摄现在西来一切学术”,其“自然科学可统于《易》,社会科学或人文科学可统于《春秋》”。显然,按照马一浮的思想逻辑,古今中外一切学术,皆可由“六艺”统而摄之,而这个统摄一切学术的“六艺”,也就是儒家的“六经”。所以,马一浮学术的首要特色,就是以“六经”为纲领的经学本色,如果说马氏之学是新儒学的话,那么就是以经学为主导的新儒学,或云新经学。

然而,马一浮讲经学,是接着宋明理学家的思路讲,而非效法汉儒讲六经。他一方面讲“六艺该摄一切学术”,另一方面又讲“六艺统摄于一心”。他说:“学者须知,六艺本是吾人性分内所具的事……性德本来具足,故六艺之道即是此性德中自然流出的,性外无道也。”又说,“圣人之教,使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便是变化气质,复其本然之善。此本然之善名为天命之性,纯乎理者也。此理自然流出诸德,故亦名为天德。见诸行事,则为王道。六艺者,即此天德王道之所表显。故一切道术皆统摄于六艺,而六艺实统摄于一心,即是一心之全体大用也。”总之,在马一浮看来,学问的根本目的在于穷理尽性,变化气质,克除积习,从而恢复人们的本然善性,最终成就为一个品格完美的人。显然,马一浮所谓“六艺之道”即是内在于人心的道德自觉,就是宋明理学家所讲的“内圣外王、修己治人之道”。他的“性外无道”、“六艺统摄于一心”之说,体现了宋明理学家特别是心学家重视内在道德修养的学术特色。而性德具足、变化气质、天命之性、全体大用这类用语,也是宋明理学家的常用话语。可见马一浮的六艺学,又是打上了鲜明理学烙印的新经学。

马一浮学术思想的基本特色,是他虽通西学而拒斥之,精研佛学而融摄之,归本六艺而发明之。他自17岁至19岁间到上海游学,学习英文、日文,与友人马君武、谢无量创办《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杂志,译介西方名著,21岁以清政府驻美机构文秘身份到美国公干一年,读了斯宾塞尔、黑格尔、达尔文、赫胥黎、莎士比亚等众多名家著作,还翻译了《法国革命党史》、《露西亚之虚无主义史》、《日耳曼社会主义史》等著作,其《留美日记》中还记载了得到马克思《资本论》时的狂喜心情,云“大快!大快!胜服仙药十剂,余病若失矣”。次年归国途中,又滞留日本数月,既学了日文,也接触了许多新潮人物。故说马一浮粗通西学是毫无疑义的,称其“学贯中西”也未尝不可。问题是,马一浮的旨趣并不在于融会西学,尤其是中年以后,他对西学的宗旨与方法均取排斥态度。他坚决反对“用科学方法研究儒学”,比之为如鼹鼠之食郊牛,如猿狙之求水月,或者是“力假安排,不由自得”,与“中土圣人”之学有霄壤之别,究其原因,乃“误于多读今书、少读古书”之故。在马一浮看来,唯有“六艺之道”是至真、至善、至美之道,是真正的自由、平等之道,“西方哲人所说的真、美、善,皆包含于六艺之中,《诗》、《书》是至善,《礼》、《乐》是至美,《易》、《春秋》是至真”。他断言“世界人类一切文化最后之归宿必归于六艺,而有资格为此文化之领导者,则中国也”,因而批评说:“今人舍弃自己无上之家珍,而拾人之土苴绪余以为宝,自居于下劣,而奉西洋人为神圣,岂非至愚而可哀!”(《泰和会语・论西来学术亦统于六艺》)凡此种种,都显示出马一浮拒西学而扬国学的根本旨趣。尽管其“断言”缺少多元和谐的博大胸怀,但却如实反映了一位饱读经书的大儒的文化使命感。

关于马一浮学术思想中的儒佛关系,是马一浮研究中最受关注的问题之一。或以为马一浮是“亦儒亦佛、儒佛并重”,或以为是出入佛老而归本儒学,是“会通儒佛,以儒融佛,以佛证儒,归本六艺”的现代新儒家。我是持后一种意见的,认为“亦儒亦佛、儒佛并重”之说是误读了马一浮的儒家情怀,忘记了马一浮“六艺该摄一切学术”的为学宗旨。诚然,马一浮在青年时代曾广读佛经,几乎通读了“三藏十二部”,并且广交方外朋友,在他22岁那年发起组织过“般若会”并为之撰写了《般若会约》,还撰写了佛学专著《法数钩玄》,提出过“儒佛互摄”之说。但数年之后,即1923年41岁起,他就开始转向儒学而归本六经了。他在该年致友人金香岩函中批评说“若曰有禅可会,真乃杂毒人心,无绳自缚”,到1927年致友人函中更宣称他已将佛书束之高阁,而“欲以有生之年专研六艺”了。他在乐山书院时期所著《尔雅台答问》回忆说:“吾昔好玄言,深探义海,归而求之(六经),乃知践形尽性在此而不在彼。”可见马一浮自中年以后,弃佛归儒的立场已经非常清楚。但他在思想上并不像鄙夷西学那样鄙弃佛老,而是坦承自己“以‘六艺’判群籍,实受义学影响,同于彼之判教,先儒之所未言”、“浮实从义学、禅学中转身来,归而求之六经,此不须掩讳”(《致叶左文》)。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儒家解释经典义理不如佛家天台、华严宗缜密,说“天台家释经,立五重玄义……华严家用十门释经,谓之悬谈……儒者说经尚未及此。意当来或可略师其意,不必尽用其法。如此说经,条理易得,岂时人所言‘科学整理’所能梦见?”(《复性书院讲录・孝经大义》)这是马一浮鄙夷科学方法而“以儒融佛,以佛证儒,归本六艺”的明证。故谓马氏“会通儒佛”则可,谓其“儒佛并重”则不可,因为马氏根本宗旨乃在“六艺该摄一切学术”。这就是马一浮学术思想最基本的特色。

(作者系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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