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经济学之所以钟情于“经济人假设”,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它的方法论所致。换句话说,现代经济学对“经济人假设”的钟情实属无奈之举,因为它在方法论上存在以下两大缺陷:
第一个缺陷是,对于经济学而言,只有“利己”行为能用“价值”衡量,一旦超越“利己”范畴,人的行为就不能用经济学工具进行逻辑化处理。
为与成本―收益分析相呼应,保证分析结论的确定性和可量化性,“经济人假设”只好不断采用越来越纯粹、越来越形式化的逻辑程序。这样一来,人性中各种无法量化的成分,尤其是不断变化生成的社会元素,便被排斥在人们的视野之外了。结果,虽然从形式逻辑看,“经济人假设”得出的结论是严密的;但从辩证逻辑看,这些所谓严密的结论是建立在错误起点之上的,因而具有内生的荒谬便不足为奇。从实践中也能发现“经济人假设”的局限:一旦回到活生生的社会生活,“经济人假设”的有效性就会大打折扣。
成本―收益分析的确是现代经济学的看家本领,是经济学不可或缺的有效分析工具,但它的局限也不言而喻。如果进一步追问:难道只有用成本―收益分析才能称为经济学吗?想必会令现代经济学家们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除了成本―收益分析(均衡分析、边际分析、供求分析、弹性分析都以此为出发点),经济学没有别的什么方法。但若站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境界上看,回答就是肯定的,这就是唯物辩证法。
第二个缺陷是,经济学无论怎样精确“量化”,都消除不了它不同于自然科学的显著特征:人具有“主观能动性”,因而其行为结果往往是“不确定”的。但为了挤进科学的行列,经济学必须按自然科学的要求来塑造自己。这首先就要在方法论上与自然科学接轨,其结果,不仅经济学的表达方式必须走形式化的道路,而且经济学的前提假设也必须有助于消除“不确定性”。
令现代经济学欣慰的是,“经济人假设”的确可以担当消除“不确定性”的重任,从而使得人的行为具有“可预见性”。这一点,赫西曼在考察“利益”内涵的发展演变时有过相当深刻的分析,他指出:“一个受利益支配的世界”才会具有“可预见性”。因为从人性的观点看,它意味着“一方面,如果一个人追求自身利益,那么根据‘利益不会对他撒谎或欺骗他’这一定义……他将是明智的。另一方面,在他追求自身利益时还将使他者受益,因为他的行动方针是透明的,几乎可以预测的,仿佛他是一个道德上的完人”。换言之,这种建立在追求私利基础上的“可预见性”,使得人的行为具有持久性和稳定性,从而可以消除“不确定性”。这就好比在国际政治中,两国如果按照利益游戏的某种规则行事,就可以消除“情绪化”的行为,最终使双方的利益双赢。
早在17、18世纪的欧洲思想界,“利欲”就已被人们理解为一种具有“稳定性、不可消除性和同一性”的特点,以至于“贪财”之类的行为也不再受到道德的谴责了。正如赫西曼所说:“由于不可思议的扭曲……现在贪得无厌成了一种美德,因为它意味着一种持久性”。由此可见,作为“经济人假设”的内核,个人利益具有很强的“确定性”。
千方百计挤入“科学”的行列,一直是经济学孜孜以求的目标。然而关于“什么是科学”,经济学却一直唯自然科学的马首是瞻,其理解基本是沿着实证主义的路径展开的:科学的特性除了“理性”和“实证”之外,就是要有“确定性”。在现代经济学看来,不确定的东西怎么能称为科学呢?那种“既是又不是”、“无法绝对明确”的学说,只能是伪科学。这也正是现代经济学热衷于形式化和数学化的重要原因。由于“经济人假设”既可使人的行为具有“确定性”,又与当下人们的行为相符,所以它被现代经济学奉为神圣的天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寻找确定性,既是人类理性的证明,也是人类科学追求的目标。遗憾的是,人类行为总是充满不确定性――尽管其中的确隐含着某种确定性(规律)。当代物理学、生物学等自然科学的发展表明,不确定性已成为当代科学的最明显特征之一;更何况,把人类行为的确定性锁定在“经济人假设”上,以为斤斤计较的“经济人”从此可以消除“不确定性”,这不仅在理论上过于自负,在实践中也是得不到支持的:其一,“经济人假设”试图为人的行为找到绝对客观、有效、确定无疑的依据,不惜抹杀人所具有的具体的社会性元素,尤其是对人的“反常行为”(理性反常、利己反常、偏好反常)的忽视和贬低,已经遭到了行为经济学和实验经济学的有力质疑。其二,“经济人假设”只看到了经济人的“共时性维度”――即只关注人的行为的当下状态,却基本上忽视了人的行为的“历时性维度”――也就是说,没有充分重视经济人的“生成”脉络。所谓“生”(growing),乃是对人性的动态考察,所谓“成”(up),乃是对人性的静态考察。忽视“历时性维度”之所以是“经济人假设”的硬伤,就在于:生成、变化和发展是人性的内在规定,人的行为并不仅仅关涉共时性的空间维度,它必然在历时性的时间维度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所以,“生成视角”(growing_upperspective)规定了对人性的考察必须具备两个维度:“历时性维度”和“共时性维度”。
必须强调的是,“生成视角”把人性看作是历史的结果,而不是历史的起点。当然,人性也并非绝对是“一切皆流,无物常住”的“无常”,而是既具有历时性维度又具有共时性纬度,只有把两个维度有机统一起来,才能科学把握人性。正是这种“两个维度”的有机统一,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对人性考察的全部秘密。令人遗憾的是,历史发展到了今天,真正理解这个秘密的学者越来越少了。
(作者单位:西南财经大学《财经科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