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只耳朵在聆听你――散文随笔的声音。
这该是最见至性情的声音,无拘牵的思想自由的声音,呈示心智交锋的声音,率真地倾诉痛苦与欢乐的声音,还有意蕊花粉传播的声音。
英文中的"essay"在汉语里被译为“论说文”、“随笔”、“杂文”、“小品文”或“散文”。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
“讲不出来”就不必去做经院式的考证和深究。
但我以为,散文随笔,就文体而论,简言之,是美和自由的象征。
世象纷披,人生华妙,心灵辽阔。诗歌以情意之恣肆,咏风叹雅传颂;小说以故事之驾奇,铺叙悲欢离合;戏剧以衣冠之优孟,活现灵肉升沉。散文呢?从“赶路的人生”到“散步的人生”,无所不窥,无所不亲,足可以无执,无为,无待,无已,无功,无名。或大言炎炎,或细语絮絮,寸楮片纸,感而后思,思而薄发,道不尽契阔死生,写不完风雨灯火。
大可不必把心智耗费在花枝招展的包装上,属于真精神、真智慧、真灵性的散文随笔之“本质上的感觉”,千万不要磨抹掉。这种感觉既是先天的,更形成于人生与文化苦旅之中。命运有沉有浮,但品位的追求该是高尚的。在抖落了负累的文字里,灵与肉同生,且将相伴始终。
富于情操性行的散文随笔,既如“红烛”般掺着心智的苦涩之泪而有创造光明的燃烧,亦如“死水”般埋藏火山而默默积聚着精神的力量。这是更真实的自由的双翼。
这“自由的双翼”,如今多少受到了折损。散文到了往往被遗忘的角落。以散文获得声望的作家越来越少。作者的个性、人情味与思想的底线在散文中渐趋消失。精神的重建正在被精神的消费所取代。散文在面对人类命运的关注、自我灵魂的拷问和生命历史的求证时,鲜有敏感,越来越陌生。散文澄辉蔼蔼的语言,也好久没有阳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滋润了。而那些美丽而又苍白、潇洒却又贫困的文字,造成了对散文思维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扼制。
作为读者,我爱读真恳切至、姿态横生的散文,思想与情感有一定含金量的散文,能与现实对应、与心灵对话、与生态对称的散文。
忝列学人,多年来弄了一些非职业性的散文随笔,纯属偶然得之的习作而已。在时也喜欢把文化和文学的评论,写成多少有点内在性情,笔笔鞭紧又詹詹松动的文体――但这常使自己深感眼高手低。不论如何,我希望在思想文化、个人心性和文字言说之间,多少能建立一些良性的互动。
需要对这本集子的书名作一点说明。“莼鲈之思”的典故,《世说新语》有所记载:“张季鹰(即张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臣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张翰对“吴中”老家的恋慕,成了中国文化史上用诗意的形象诠释“乡愁”的典范,后人凡抒思乡之情,心目中浮现的第一个典故多为“莼鲈之思”。笔者出生于吴地,年少北上,而今马齿加长,到了“怀旧”的年纪,涉笔散文,自然会求适意,会有“乡愁”,容易回到历史,回到把我妪煦成人的故土,回到桑田日暖又忧愤慷慨的时光。然而所有的回望,都是我探察精神和情感本源的一种方式。私心力求把“莼鲈之思”,放大为一种包孕天地百汇的思恋,一种寻觅精神家园的念想。此时,地域的特殊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散文艺术中,不让现实的律动、精神的跋涉和个性的脉搏轻易地走失。
散文作为文体的边缘性,不等于价值的边缘化。黑格尔在《美学》中提出“从史诗时代到散文时代”的命题,揭橥了社会从古典到现代的转换。历史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同样,在我国当今社会转型的时期,思想、精神、个性、襟怀和格调,不正是比“古典”发展得更活泼,更“散文”了么?
善哉以万物为友。美哉以造化为师。散文随笔的幽灵,在新世纪文学天地间游荡流芳。抬望眼,我看到了一片洁净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