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谁都可以评论这本《风化成典》的。也许这是一本只有藏学研究者才有资格评论的书。我对藏学没有研究,只是一个读者,由于做文津图书奖的评委,幸运地接触到了这本书。但我愿意说出我的阅读感受。
在我
从大的框架看,它确实写了青藏高原的形成史、“拓殖史”,历叙了新石器时代、金属时代、有文字记载的吐蕃王朝,直写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左右,而且不间断地使用着交错、互动的叙述方法,写西藏历史的变迁不忘照应内地的文化演进。然而,我看作者无意于缩写一部严整的西藏文明通史,她只是想通过西藏历史上一些已成为文化密码式的人物、事件,来解读、演绎西藏历史文化的底蕴和精神。
作者似乎受到梅里美“我只喜欢历史中的逸事趣闻”的影响,重视传奇成分,但她又不敢轻忘原初的意旨,于是在纵览西藏地区数千年风云变幻的基础上,撷取了一个个精彩的人物和事件,它既是史地,又是传奇。
作者马丽华说:“自然界的风以可感的流动,人世间的风以岁月的形式,那样一些曾经,曾经的曾经,登场又谢幕,风水轮流转。大到历史经验,小到个人命运,这片高寒的土地上演绎过多少悲欣交集的鲜活剧目。在以岁月形式的风化过程中,大多成尘,不知何往;仅有少数人事,因其自身质地的缘故,沉积下来,风化成典――典故,典范,经典,名典。拂去尘埃,披沙沥金,才有了这样一本书的有限呈现”。这番话把她的沧桑之感,思古之情,择材标准,兴趣所往,说得再清楚不过。是的,她力图使冰冷的历史变得有温度,有灵性,有色彩,可以触摸。我之欣赏此书,根本原因即在于此。事实上,此书的科学性部分无非是在转述一些资料。它是以它的风格取胜的。
作者处处显出独具的选择眼光,特别注意突出叙述对象的不同凡响或传奇性的一面。且看,家马的起源,象雄的覆亡,一代文化所托命之人――法成,苦修者米拉热巴,桑哥的末日,萨迦寺里皇家僧,“第二佛陀”宗喀巴,仓央嘉措及其情诗,都是一些动人的章节。如叙述吐蕃时期的敦煌时,就突出了一个人物――从事佛经藏汉文互译的法成法师,陈寅恪先生曾将其与玄奘并列,并称为“一代文化所托命之人”。写萨迦家事秘闻,注意到帝师八思巴并不总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他还有充满了人情味,甚至容忍叛逆性的一面。他理解同父异母妹妹尼玛崩为追求幸福的私奔之举――这故事经由“松石宝串”的传递,进而“风化成典”矣。又如,作者对仓央嘉措及其情诗的叙述,由于仓央嘉措虽在世二十四年,但其人生的丰度,隐含的深度,复杂程度,则胜于常人百年,难以尽述,“故不妨截取三个镜头,表现其人生中有代表性的大逆转”。还如,刘曼卿小女子的担大义;九世班禅被迫出走十四年,在汉地,在国难当头时的英勇表现,以及更敦群培其人,写来都很有声色。
鲁迅先生曾说,创作总根于爱。马丽华从23岁进藏,一待就是27年,对西藏,深荷热爱之情,感恩之忱,把自己最美的青春献给了西藏,也收获了无比珍贵的精神馈赠:她先有诗集《我的太阳》,散文集《追你到高原》问世,之后,开始了西藏自然人文地理之旅,推出了《藏北游历》、《西行阿里》、《灵魂像风》、《藏东红山脉》等名作。马丽华曾以“像风一样的灵魂”诗意地表达她对西藏文化精神的感受。人类学家格勒博士曾称她是“在文学与人类学两座高耸的悬崖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的人。所以,我同意这样的看法:马丽华在走遍了西藏的高山大川之后,又朝向历史岩层的纵深开掘,对于这位西藏的行者和歌者来说,此书自有其水到渠成的必然。
《风化成典》马丽华著中国藏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