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序
予与张仃老相识于1966年,时“文革”初起,予等均已被打成“牛鬼蛇神”。予与张正宇老住张自忠路,相距仅数十米,张正老精于书法绘画,并舞台美术设计、书籍装帧等,举世皆公认其为艺术大师。而其书画尤能上接古人,高于当世,故张仃老时来相聚。
当时常来者,尚有王世襄、黄永玉等,皆“牛鬼蛇神”也,每聚予必在。时张仃老已开始作墨笔白描山水写生,来时必携所画共赏,张正老必赞誉有加。时张仃老亦作篆书,正宇老于正、草、隶、篆各体皆称大师,尤其所作草篆,当世无可与并者。张仃老作秦篆,能得斯、冰神韵,正老每见其篆书亦必极赞之。王世襄先生来,每提一小布囊,穿中式对衿短上衣,探囊中必是诗稿及所作楷书,皆持以相赏。黄永玉兄每来,必愤极而骂“四人帮”,予等亦无不应和者,盖同仇敌忾也。
一日,正宇老七十大寿,友朋中无敢来者,永玉忽携一大幅金笺红梅来,为张正老祝寿,张仃、王世襄与予亦同为张正老贺。是夕,正老屋中喜气盈盈,几忘其皆在难中矣!
未几,“四人帮”大搞“批邓”(小平)运动。举世皆愤愤,予与张正老语曰:“先生善画猫,今‘四人帮’大批‘黑猫白猫’,公敢画一又黑又白之花猫否?”先生奋然对曰:“君如敢题,予即敢画!”于是正宇老嘱速闭门。然后铺纸走笔,顷刻间一又黑又白之花猫活现纸上矣。予即为题曰:“尔貌如狮,尔性温如。尔口念佛,尔嘴嗜血食。猫乎狮乎,兼而得之。”意者,此猫将来必成为狮,将“四人帮”吃掉也。正老见此题句,喜极,援笔立书,画成,正老赏之再三,自谓得意之作。后张仃老、世襄老及永玉兄来,皆极赏之。永玉谓予曰:“‘四人帮’有朝一日垮台,予作第一幅画必赠兄。”
1976年秋,“四人帮”果垮台,而永玉即以第一幅画送予。之后,予迁至金台里红庙而张仃老亦同时迁至红庙,与予仅隔一楼,故每至晚饭后散步,常于路中相遇,则必絮语移时,不忍别也。
数年前予迁居通州,而张老亦迁居门头沟,一在京之东,一在京之西,昔褚二梅云:“陆机兄弟之屋,东头西头”。予与张老虽不能称兄弟,而居处则正东头西头也。然虽远别,却时时以电话通音讯。去年,尚与约定时间往访,岂意临行前予又患病,未果行。意者,待稍愈再往也。岂料竟得此噩耗乎(指张仃于2月21日去世――编者注)!予骤闻此讯,如遭惊雷,乃为诗以哭之,亦惟略记往日之一二而已,岂能尽所怀哉!
一
横流沧海急西风,举世何人振国雄?
千里江山黄叶谷,先生尽入画图中。
二
相视平生四十年,金台夕照接高贤。
萧萧华发飘然过,一笑相逢话似泉。
三
公去西山我住东,音容从此隔秋风。
几回相约枫林聚,俗事纷挠终变空。
四
噩耗传来泪满襟,先生从此隔穷尘。
为奉即世兰台令,画史当居最上岑。
2010 年2 月2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