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章太炎、邹容的审讯,可以说是古今绝无仅有的滑稽剧。原告是满清政府,被告是章、邹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审判者则是在中国境内的租界当局。由外国殖民者在中国的土地上审判中国政府控告中国平民的案件,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怪章太炎在狱中写给朋友的信中说这是“千古笑柄”。
审讯在英、法租界的会审
会审公廨做出判决:章太炎监禁3年,邹容监禁2年,监禁期间罚做苦工。
服刑期间的一天,刘师培和邓实、黄节三人一起来看望章太炎,给他带来了已出版的《国粹学报》。刘师培等人成立“国学保存会”,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口号,“国粹派”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章太炎是“国粹派”的精神领袖。
章太炎翻阅《国粹学报》,用手点着一个地方,念道:“国有学,则虽亡而复兴;国无学,则一亡而永亡。”一边念,一边点头,赞赏道:“说得好,说得好!如今讲国学,首要任务当为复兴先秦古学。”
邓实说:“复兴古学,保存国学,刻不容缓!国学不存,国将不保!今日中国,受侮于外族,外敌豺狼之国,处心积虑,要把中国灭亡了,他们知道,要灭亡一个国家,先要灭其学术、语言、文化。如今人人谈西学而忘国学,甚至崇拜西学而败毁国学,正是中了豺狼的奸计了!”
翻到《国粹学报》一处谈到“国魂”的地方,章太炎说:“国魂和国学、国粹是紧密相联的。国魂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精神,陶铸国魂离不开对国学的开发和对国粹的阐扬。我们国家,我们民族,现在特别需要提倡国魂,归来兮,中国魂!”
三年刑期终于满了。章太炎出狱后,工部局限他三日内离开租界,因此,他当晚就登上日本邮船,去了东京。
到东京后,章太炎加入了同盟会,并担任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主编,撰写了大量政治和哲学论文。他文辞渊雅,立论皆以经史为据,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民报》的影响日益扩大。由于章太炎已是闻名中外的国学大师,所以在日本留学的青年学子又请他讲授国学,他就在这年秋天创办“国学讲习会”。
讲习会定期讲学,在留学界影响很大,听讲者济济一堂。后来又开一小班,让那些程度高的学生每星期日下午到小班去听讲。讲学的内容由太炎自由决定,先讲《说文解字注》、《尔雅义疏》、《广雅疏证》等小学基本典籍,然后讲诸子学、四书五经、文学史。
章太炎平时看着那些蝇营狗苟的达官贵人就不顺眼,就要发脾气骂人,但对好学的青年学子却很好,态度和蔼,随意谈笑,就像朋友一般。在小班讲学时,房中放一张矮桌子,太炎先生坐一面,学生围着三面听。夏天,太炎盘腿坐在席上,只穿一件长背心,留着一点泥鳅胡须,笑嘻嘻地讲书,看上去像一尊庙里的菩萨。
一天,章太炎讲完课,刚回到寓所,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打开门,一名日本翻译用汉语向章太炎打招呼,并介绍一位犬养先生,是政府官员,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慕名前来求写书法作品。
章太炎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客人,研墨挥毫,书写《孟子・离娄》中的一段话:“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暗讽日本学中国文化以兴,如今却起了灭中国的邪念。犬养先生不通中文,喜滋滋地接了,一再鞠躬表示感谢。那翻译虽然懂得意思,却也不便点破。
当晚,章太炎在窗下读书,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突然,窗台上传来“啪啪”的响声。“怎么突然下雨了?”章太炎探起身子准备关窗,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臊味,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小白龙”从天而降,打在窗台上,尿花四溅。章太炎无名火立时腾上顶门,冲到阳台,仰头大骂。不料楼上人不但不认错,也从阳台上探出身来,以国骂回敬。借着灯光,章太炎看出是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
次日早上,章太炎在楼道里碰上了那青年,问他:“昨晚骂人的是你吧?”
“是你先开口骂人的!”对方毫不示弱。“你叫什么名字?”“黄侃。你呢?”“章太炎。”
“哎呀,是太炎先生!冒犯冒犯!该死该死!”黄侃连连作揖道歉。
章太炎见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倒是性情率直,一派天真,就邀他进屋叙谈。了解到这位名叫黄侃字季刚的小伙子,年方弱冠,是湖北蕲春人,出生于官宦之家,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十,人称“黄十公子”。这黄十公子是一个狂傲不羁的人,有一次去拜访学界前辈、文坛领袖王?运,王?运很欣赏他的诗文,真心夸奖道:“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儿子跟你年龄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让我着急!”黄侃听到老前辈夸奖,不但不感谢,反而狂性发作,说:“您老先生尚且不通,何况您的儿子呢!”弄得王老先生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吹胡须。幸好老先生平生崇尚魏晋风度,一会儿就缓过神来,打几个哈哈过去了。
黄侃对《民报》看法极好,每期必读,尤爱太炎先生的文章。没想到太炎先生就住在自己楼下,昨晚以如此不恭的方式冒犯了自己崇敬的国学太师。章太炎却颇有名士风度,对昨晚的事毫不在意,同黄侃谈起学问,发现这位年轻人功底极好,对国学无所不窥,且多有神悟。二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黄侃就提出要拜章太炎为师,太炎也不推辞,于是,黄侃当即便跪拜于地,向章太炎行磕头拜师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