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绵绵,玉石琅琅,漫漫长路上的驿车和如流的驼队,从鸣沙山前走过。汉代的鸣沙山没有留住历史的文明,还只是荒凉的沙丘;月牙泉的诱惑,也只是因为长途跋涉的行旅,在这里补充淡水;至于莫高窟,当时还是一座未开垦的童山,在这条路上,更多见到的是升腾的狼烟和疾驰而去的军旅。战争和丝绸、玉石搅在了一起,人们无暇顾及丝绸、玉石的艺术价值,作为商品,它们也不是战乱中的百姓觊觎的财富,或者,人类文化艺术的蒙昧并不完全和经济的繁兴、军事的强盛相平衡发展,有时甚至相反。
当东方黎明的时候,西域古道东来的驼峰上并非都是昆仑玉石,商旅之中,偶尔也能见到诵经的僧侣。
同商贾目的不同,僧侣是无处不去的云游者,他们视丝绸、玉石为身外物,而又不得不仰仗商人的物品,否则,他们无法逾越荒漠设置的天然屏嶂;无法在异国他邦阐释教义,可以说,早期流入中国的佛教,是与丝绸、玉石贸易同来的。
最初的僧侣是何时流徙到中原的,尚不清楚。有资料表明,东汉之初,僧侣们的足迹已经到达了当时的洛阳,他们以方士的身份客居在皇亲宗室门下。于是,出现了道、佛,铸于一炉的现象。
东汉中期,当时的佛国贵族王朝正在发生一场宗教内的流血战争。硝烟中异端教派被逐出了佛门,一群衣衫褴褛的虔诚佛教徒形同乞丐,他们除了宗教信仰外一无所有。为了寻找东方乐土,他们踏上一条艰辛的道路,生死两茫茫。玉石在玉门关需要交纳关税,而僧侣们却不纳分毫。
汉代,僧侣在中原是失去佛国庇佑的难民。他们的命运随着当时社会的动荡而沉浮。中原的文化气候和机缘适宜时,他们便接踵而来;受挫时,他们就停伫在漫长的传经路上,而敦煌就是僧侣躲避风险的港湾。
好在当初汉武帝设置敦煌郡,注重的是军事战略和贸易交往的需要,空白的精神文化正好由僧侣们填充。
在敦煌,东方和西方的文化流,形成了交融的漩洄,敦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不露声色地使喧嚣的激流安静下来,让湍急的浪涌化解成平静的涡流,并将悬浮的沙尘沉淀下来,之后,徐徐释放出过滤的水流。敦煌让匆急而来的西方僧侣和乘兴而来的东方方士,在敦煌的文化流前交汇,他们是敦煌的过路客。可以说,早期的敦煌文化是过路者带来的过路文化,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罕见文化现象。
历史中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一位僧侣赫然显名,这个人就是乐樽。
公元四世纪末,不知何种缘故,令这位辗转而来的僧侣,伫足鸣沙山东端。或许是因为他在敦煌盘桓游移时,发现敦煌荟萃的东、西文化而无意东去。于是,乐樽在敦煌成就了他名累千秋的业绩。
岁月荏苒,弥天的风沙一次次把困在荒漠中的僧侣吹到了鸣沙山,鸣沙山留下了过路的僧侣们开凿的一排排窟室。那里面,精美的线条和绚丽的色彩,装饰着佛教徒心底最神圣的佛像。莫高窟,从僧侣的驿站,变成了佛家的圣地!
的确,莫高窟美仑美奂的绘画艺术,给我们带来无尽的精神享受,人在其中,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跃身于色彩斑斓的壁画中,沿着溢香的曲径走向佛国净土。但我也看到了壁画中的平民,以及被超度的那些虔诚工匠面孔上未能褪尽的忧郁和苍凉。人们永远不会从大慈大悲的菩萨颜面上看到痛苦,而芸芸众生的脸上也不会抹去木然,这,也许就是画卷中佛与众生的区别……
揖别敦煌,我也是匆匆过客。走过的路,风很快抹掉,抹掉的不仅是路,还有路上的我。我没有听到秋晖下鸣沙山的鸣响,也没有幽怨羌笛送我西出阳关;几围枯木,寒鸦噪秋,这情景倒真让人品味到肠断天涯的滋味。
我曾受人教诲把卷习经,但因深奥而不得要领,像是被功课累赘的学生,但我仍然走在西行的路上,暗自祈祷:我要体验西渡流沙的劫难,做一回虔诚的苦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