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在汉语的使用中至少包括两层含义,一个是“费事”,如“这么做太麻烦”。这个用法比较好理解。另一个是“不好解决,问题很多”。比如“这事麻烦大了”。这个用法比较复杂,“麻烦”两字后面可能是一大堆来自各方面因素的难事。本文标题的“麻烦”,属于后一种用法。
汉字就是这样,同样的词,使用场合不同,甚至只是语气不同,意思就会不一样,这是汉字的“麻烦”,也是汉字的魅力。
罗嗦这些,是因为难忘与文字学家吕叔湘先生的接触,当年他已80岁。那时我们的版面开设了“语言医生”栏目,吕老经常来信谈到错别字问题。那个年代的报纸不像现在铺天盖地,大名家给小编辑写信的事常有。我就接到过文字学家吕叔湘、钱钟书夫人杨绛、作家李、大画家李苦禅之子李燕等人的来信。
前辈亲恭,令后生感动,择吉日登门拜访。无须赘言,依然还是一个恬淡简朴之家,这大概是那个年代的标志。必须提上一句,是因为吕老曾经和朱德熙先生合作撰写《语法修辞手册》得稿费9万元,这在工资几十元的年代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全部捐赠给抗美援朝,自己却依然简朴着。
坐定发言,吕老首先谈到文学作品中的错别字:“有些年轻人的作品写得不错,就是有错别字。王蒙先生提出作家学者化是有道理的。鲁迅就很少写错别字,巴金也是这样。”他是毫不客气,点了一家著名文学刊物的名,又点了一家著名报纸的名,然后说到街上的横标从右到左的问题;公共场合的错别字问题;还有报刊上常见的错误,如“度过”与“渡过”,“权力”与“权利”,“棘手”与“辣手”等等。净化汉字错误,是他放不下的忧虑,可惜篇幅不允许把吕老独到的解说一一重复。
人说无错不成刊,汉字的误用,是一个老大难。作为编辑,深知文字的刊校处处有“陷阱”,如“勾通”应为“沟通”;“草蓬”应为“草篷”;“垂手可得”应为“唾手可得”等。从吕老处归来,我在版上又增设了“错别字一例”和“读音正误”栏目,希望对纯洁汉字、减少错误做点普及工作。
记得当时我在的报纸要校对7遍,校对科反正方向初校3遍,大样校两遍,部主任校一遍,最后送给主编老叶看一遍。老叶一般每字必看,我也一般必提心吊胆,希望大样回来时干净,但是那红字经常在所难免。这说明了杜绝错别字的难度。我十分佩服老叶的文字功夫。以后我又碰到一位有同等修养的年轻领导,心中更是钦佩。该报校对科的一位老同志退休后被好多家出版单位抢着聘用,可见杜绝错别字确实是令文字生产单位头痛的事。
15年后的今天,我们的汉语已成抢手货,看看节日舞台吧,用汉语表演的外国人来自地球哪个角落的都有,然而汉字的“麻烦”并没有因为它的走红而减少。先是广告的同音字歧义使用误人子弟,什么“e”相情愿、“芯”想事成之类;再是电脑的出现使一部分人“写”的功能退化,许多人字能认识,在屏幕显示表上选也可以,让他自己写便抓瞎。前几日电视报道,某艺术院校毕业的影星为表示自己的文章不用别人操刀,在自己的写真集上印发了1万字的手写自述,结果错别字多多,被电视记者在错字上一一画了圈圈摄了出来,实在有伤大雅。
那么,反向思维一下:既然那么容易出错,能不能探讨一些出错的规律,有针对性地预防?据说现在的学生课本中“的地得”不分了,这对汉语、汉字是一个什么样的信息?定语、状语、补语的外在标志,能不能就此取消?这是一个需要牵扯浩繁工程的设想和需要进行浩繁探讨的话题,本文显然是装不下了。
时代在变,但仍希望在今天的学界,像吕老这样执着的中国文字捍卫者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