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守墓人叫朱国明,中共党员,今年78岁了,身体硬朗得让我这个年轻人都自愧不如。老人的记忆力和他的身体一样好,说起几十年前发生的事,就像是昨天的事一样。老人这辈子没离开过家乡———锦州古塔区五姓屯。
提起那座坟,老人有说不完的故事。53年来,他和他的一家人守护着坟,为它树碑、为它添土、为它除草、为它奔走还因为这坟与烈士的亲人成为了亲人。
那是1948年农历8月20日早晨,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敲开了朱国明家的大门,他自我介绍说是解放军的班长,名叫战东昌。一班人就进了朱家,忙着给朱家打扫院子、挑水,把干粮给朱家做了玉米饼子……
在3天的时间里,朱国明白天跟着战东昌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发动群众支援辽沈战役,修筑战壕。晚上就听战东昌给自己讲革命道理,听得朱国明心花怒放,决心跟着党打败国民党反动派。
1948年农历8月23日,朱国明一生都不能忘记这一天。当时,国民党军队有一个连躲在离村不远的炮楼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战东昌带着两名战士奉命去向敌人宣传党的政策,朱国明主动去做向导。炮楼上一排罪恶的子弹射在了战东昌的头上。为了保护战友,他当场就牺牲了。朱国明把战东昌的遗体背回了家,全班战士和朱国明一家人都哭了,连两个孩子都哭得很厉害,因为战大伯对他们非常好。朱国明用自己家唯一一个装衣服用的板柜把战东昌的遗体装了起来,首长说等这仗打胜再安葬烈士。战东昌是这一战役牺牲的第一个人。
为了给战东昌报仇,也为了给乡亲们除害,朱国明在战役开始后,就投身战场上,运弹药、救伤员、送情报,忘记了自己的生死。10天后,炮楼被端下来了,这一个小战役也胜利了,部队首长亲自指挥大家在战东昌牺牲的地方埋葬了他,并用一块木板做了木碑。从此,那座孤坟就永远留在了那片叫十二亩地的小山坡上,也永远留在了朱国明的心里。朱国明那时就发誓:永远守着这座坟!那是自己好兄弟的坟,是革命烈士的坟……
朱国明与战东昌,仅仅相识了3天。3天,对于人生来说,太短暂了,短得许多人都不在乎。可朱国明太在乎这3天了,在乎得刻骨铭心。朱国明经历过清末、经历过北洋军阀混战、经历过伪满,他见过太多的军队,见过太多的当兵的,可他没见过解放军这样对老百姓好的军队,也没见过像战东昌这样的把自己当亲人的士兵,他把自己内心追认的这位大哥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从战东昌被安葬的那一天起,他就总来陪伴这位好朋友好哥哥,每次来都拿着铁铲,他不让坟上长一棵草,坟包永远是高高的。他还经常坐在坟旁跟战东昌说话,说一说家里的情况,说一说今年的收成。家里添了儿女、盖了房子、儿子当了兵、娶了儿媳、嫁出姑娘、有了孙子……有这样的大事,朱国明一定从家里拿来酒菜,让战东昌这位大哥哥分享他的快乐。朱国明与战东昌的友情,已经超越了生死,我们是可以这样说的。
每年的农历8月23日,都是朱家最忙碌的日子。朱国明老汉要把在身边的儿孙们都带到坟墓前,来祭这位全家永远的亲人。朱老汉用最好的木头,请木匠做木碑,亲自用毛笔写上碑文,然后用他认为最庄重的仪式把新木碑换好。全家人给战东昌烧纸、叩头……
“文化大革命”时期,朱国明为了保住这座坟,更是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累。当时全国破“四旧”,在锦州兴起了平坟热。有一天,朱老汉听说有人正在平战东昌的坟,他拿起铁铲就跑到了坟地,当时坟头都已经被平了,十多个人正干得火热,朱老汉铁铲一横,就制止了他们,他耐心地向这些年轻人讲了战东昌的故事,感动了这些年轻人。等年轻人走后,他又一点点把坟重新堆了起来,边干边说:大哥,让你受惊了,我不会再让你受惊了。在那以后的好多天里,朱老汉都不离开坟地,生怕再有人破坏坟。
朱国明发自内心地认为现在的好生活是解放军给带来的,他希望自己的儿子都参军,他的大儿子朱永新、三儿子朱永秋分别当了海军战士和陆军战士,二儿子因“文革”没有参军,他今天还觉得遗憾。记者采访时,他家墙上唯一的一幅画就是十大将军骑在马上的画。他说现在生活得很好,这都要感谢解放军。
战东昌的坟在一条小道边上,80年代后,许多城里单位、个人的脏土车夜间偷着向那里倒脏土。朱国明看着烈士的坟被脏土埋上,心里非常难过,他每天都来到坟地把那些脏土一点点地清走。可他清走了脏土,第二天就有人来倒脏土。无奈,他从山坡下一块一块地往坟地搬石头,搬了一个月,用石头把坟地围了起来,脏土车进不来了。朱老汉这才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了。
就这样,53年过去了,19000多天过去了,战东昌的坟没长过一棵草,坟包永远是高高的,村里人都说:有儿有女家的坟,也没有这个坟看得好。
辽沈战役纪念馆重建后,朱国明带着老伴把烈士纪念碑上的50000个名字挨个念了一遍,却发现没有战东昌,他决定要找馆长谈一谈。他找到了纪念馆领导,把战东昌的故事给他们讲了一遍,整个屋里的人都非常感动,领导当即表示:要找电视台宣传一下老人的事迹,也能通过这个途径找到烈士的亲人。
1999年秋天,当辽宁电视台播发了朱国明护坟的事迹后,战东昌的三弟战东有把哥哥的照片给朱老汉寄来了,询问朱老汉认识的战东昌是否是自己的哥哥。朱老汉接到信,高兴坏了,他马上给战东有回信,他们约好了见面的日期。当朱老汉和二儿子朱永森拿着写有战东有的接站牌站在锦州火车站时,烈士的弟弟战东有抱着朱老汉激动得大哭了起来,而战东昌的女儿战付丽虽已59岁,却跪在地上给朱老汉磕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动不已。
战东有告诉朱老汉,他们兄弟3人,大哥战东昌牺牲在锦州,二哥牺牲在抗美援朝战场,他现在也是没有什么亲人了。从那以后,战东有给朱老汉来信,都是自称三弟,而战付丽则自称侄女。在采访中,我看到许多他们的通信,他们比许多亲兄弟的感情还要深厚。战东有和儿女们、战东昌的女儿战付丽,每年都来扫墓,他们都说:扫墓的主要目的是来看一看朱国明,朱国明是他们一家人的亲人,他们被朱老汉的真情感动着,让他们这些做弟弟、做女儿、做侄儿的感到惭愧。
朱国明现在满意了,战东昌的名字上了辽沈战役纪念馆的烈士名录,战东昌的坟也由政府出资建了石碑,也找到了战东昌的亲人,自己又认了一家亲人。朱老汉陪我去给战东昌上坟,我给烈士鞠了三个躬,朱老汉一边给坟上添土一边说:战大哥,你这下可高兴了吧,找到了自己的女儿和弟弟,政府又给你立了碑,没有人敢破坏你的坟了……
采访要结束了,我问朱老汉:你没想过向政府要点报酬吗?朱老汉很生气地说:给战大哥看坟要钱,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是我大哥,是为我们老百姓死的,我们一家人都愿意看护这个坟,这是我们全家的光荣事……相识3天,护坟53年,朱老汉没有一句大道理,可我却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友情,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忠诚,什么是义气,什么是真正的报恩……当老汉送我上路时,我看着他那已经驼背的身影,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伟大的人格,也一下子懂得了什么是善良和纯朴……为了那3天,付出一生,真是个好样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