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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

2001-07-31 来源:生活时报 ■洪烛 我有话说

我喜欢在红墙下散步。从南池子至新华门,有一溜红墙——与长安街平行。大街上车水马龙、红绿灯下的交警忙得不亦乐乎,转身、立正、挥手、再转身……动作标准、严明,像牵线木偶。而北侧的人行道,因为有绿树红墙的掩映,反倒显出几分幽静。一看见那中国特色的红墙,我便淡忘了市声尘嚣,仿佛进入时空倒流的隧道——紧贴着高高的红墙散步,阳光把我的身影投射在宽银幕的墙面上。这是一个人的游行,一个人的皮影戏,我一边行走,一边欣赏,不仅能找到自我,分明还能找到那过去的王朝的影子。在那时候,我离中国明清以来的历史很近——而这段历史,简直是由权威的红墙所联系的。天安门相当于这条红色链条上的一把巨锁——连两侧的露天礼台都被刷成红色了,红色的台阶与座位,而那一位位黄袍加身的皇帝,都曾经是打开天安门的金钥匙——只不过他们更喜欢奉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国门之锁,一度都快要生锈了。幸好每换一个朝代,红墙都要重新粉刷一遍。这烧得通红的锁链。是谁给了红墙至高无上的威信?

1644年,有个叫李自成的陕北农民,曾凭借匹夫之勇冲到红墙下,离皇帝的宝座只有一箭之地。可能是为了发泄对旧体制的仇恨,李闯王向紫禁城的门楼射了一箭,据说午门的牌匾上留下他的箭镞——也算是一个草民给红墙的纪念品吧。不管怎么说,李自成曾经到此一游。

大约又过了200多年,红墙怀着复杂的心情,送走了最后的一个皇帝。从此红墙里不再是皇帝私人的深宅大院了。御用的宫殿、宗庙、园林,纷纷改作公园。一墙之隔,不再是两个世界。红墙下的哨兵,表情也显得谦和了许多。一向宣称君权神授的红墙逐渐演变成民主之墙。

林语堂曾比较过中西建筑的色调:“西方宫殿建筑中色彩的运用不很明显,如凡尔赛宫和汉普顿庭园……欧洲宫殿的主要色彩,像凡尔赛宫,似乎都呈流行的白色或是一种显示时代荣耀的暗黄色、灰色。它们在绿树的环绕下,衬托在绿地中,显得极其美丽。相反地,北京的宫殿及其附属建筑,被建筑师们设计得色彩缤纷。”红墙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中国的皇帝似乎很讲究给自家围墙加上人为的颜色(而且是醒目的红色),给民众的视觉造成了刺激的效果,不仅标明此乃禁地,而且烘托出某种尊贵的地位。红色,也就带有符号的意义。红墙是为了陪衬黄袍的。红、黄、绿,都有大富大贵之气。紫禁城的琉璃瓦,大都是黄色与绿色的,与红墙相映成趣。在颜色上,皇帝也一统天下了。相比之下,江南民居的白墙黑瓦(苏州是最典型的了),则显得朴素与谦卑——像草民菜色的脸。除了皇帝,全中国的老百姓仿佛都患了贫血症。

其实红墙本身是无辜的,只不过被封建的帝王借用为面具。迷信红墙,是历史自身犯的错误。

我在民主时代的红墙下散步。隔墙有耳,倾听着远去的脚步以及冗长的回声。值得庆幸,红墙已恢复了本色,仅仅作为中国历史的象征,供你我凭吊。我仔细辨别着红墙的色泽,既非朱门酒肉臭之朱红,又非今日消防车之火红,更不是红袖添香之粉红——这是一种特殊的红色,没有一点俗艳的感觉。在色谱上它确切的名称是什么?姑且将之命为中国红吧。有一种国产红葡萄酒,就叫“中国红”——多好的名字啊。看见逶迤的红墙,就会联想到古老中国。

中国人为什么崇拜红色?恐怕因为它是血与火的颜色。血意味着人性,火则象征着权力,不管是君权还是人权。中国的数千年历史,正是从血与火的道路走过来的。巍巍红墙,沐浴过太多的腥风血雨,又经历了太多的刀光剑影,乃至炮火硝烟。一座无字之碑。

幸好社会进步了,像我这样的一介草民,也拥有了在红墙下自由散步的权利。古诗里有“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句子,将其献给北京旧时的宫墙,倒也别有一番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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