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绍兴是在下午,明知参观鲁迅故居已经误了时辰,又无别处可去,便沿着那条街徜徉。三走两走,便到了咸亨酒店门前。
这些年到过一些地方,渐渐有种印象:历史上的遗迹一经修缮装点,不仅失了原来意味,往往还成为暴利之源,变相敲游客竹杠。咸亨既名为酒店,是否也见客就宰呢?此刻正当日暮时分,街上灯盏渐显,夕曛未褪,咸亨酒店门前很显出些忙闹。我经了一天的跋涉,寻思如何实惠打点,照着店墙上悬挂的菜单,要了3样下酒菜:茴香豆、豆腐干、酱笋。此类点染酒兴可耳,自料难果饥腹,又要了一笼素菜包子。酒自然不能少,浙产的加饭酒、状元红、女儿红之类,价格因贮藏年代的远近而贵贱。待酒菜端上来才发现:那一盘茴香豆足有半斤,豆腐干也饱满吓人,以一人之口腹,如何消受?还有那笋、那包子、那黄酒,这些年名不副实的东西太多,每到有名的所在,反使人有些局促生疑的心态。以今日咸亨独酌权衡,10来块钱得买一醺,不禁有些旧曾谙江南的潇散。
酒意渐渐驱退了这些计较,循着耳边的嘈杂,领略起这店内外的情状:餐桌一律黑色,成条案状,坐凳亦如是。如此环境,最适于小酌。倘若满员,酒店后院还有些密闭的雅室单间,那里面是否还有咸亨的意趣呢?咸亨是这样的:面街板壁只有半人高,上部是敞露的(不知冬日飘雪时依旧也否),店内店外可以交谈,饮茗之际可以望街头风景,街头行人也可以瞥见里边望风景的人。客座和柜台被一条甬道隔开,那柜台下面有几只硕大的酒坛,想是陈酿。那壮硕,很有些醉乡的气派。酒柜上横陈着茴香豆、豆腐干一类素菜。隔着一道壁板,里间的柜台是专卖荤菜的。相比之下,还真数咸亨的茴香豆是天下独一份。倘若是吃排场,可能就到那内院的雅座包间里去了,海鲜鸡鱼来上一桌。想起很多杯盘狼藉的宴席,真辨不清是人在吃饭还是饭在吃人。我真庆幸今夜一人独酌,使我慢慢意会这咸亨。
绍兴的加饭酒还真有些劲道。咸亨卖酒,起点便是一碗:半斤。倘有客如苏东坡,虽喜饮而无量,只能来那么一两二两浅斟细酌,岂不为难?想来,浙东人将报仇雪耻和藏污纳垢分辨得那样清楚,莫非与这樽前豪兴有关?
夜深沉起来。半斤黄酒落肚,盘盏也一扫而光,蹀躞至店外反观店内,满室满堂尽酒客。在路灯的投影中遥想鲁迅当年,笔触思绪那样沉重,其实,他过往咸亨之际,还是一个少年。他从咸亨看见的多为人世的悲凉,而如今,我们是在享受着那悲凉之后的太平之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