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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茶杂记

朝花夕拾
2001-09-04 来源:生活时报 钟治德 我有话说

儿时,曾偷饮父亲的酽沱茶,晚上辗转难眠。“茶乃醒神之物”,从那时便在脑子里留下印痕。父亲爱饮茶,我爱看父亲饮茶。茶是最便宜的沱茶,呈窝头状,压缩颇紧,须用手捶散,捡一小撮放进茶杯,冲入沸水。过一会,父亲端起来,轻轻呵气,轻啜一口,再啜一口,那姿势,那份得意,仿佛在饮玉露琼浆。于是,我隐约感到饮茶之高妙,不禁心向往之。

渐渐长大,干起“传道授业解惑”的行当,又兼吃错了药痴迷文学,顺理成章与茶结缘。有时数节课连轴转下,奔窜回屋,双手捧起大号茶杯,咕咚咕咚,为“牛饮”作诠释。偶有闲暇,适遇朋友造访,便会洗盏换茶,慢慢沏之,滔滔侃之,谈人生,谈艺术,直到金鸡唱晓,尚不知倦为何物。

曾见报道说:茶叶与咖啡,已成世界两大饮料。咖啡,我喝过,初时尚甜,一会儿变淡、涩,甚而苦。茶则相反,先涩,继而甘、醇。东西方文化之异同,也在此吧?偶然读到《茶经》,方知饮茶是件功德无比的大事。一册《茶经》,洋洋洒洒:什么茶用什么水,什么水用什么壶,什么壶用什么火……唉,只有饱食终日的士大夫之流,才能斯斯文文参照实施,穷忙如我辈,谁个去讲“扬子江中水,云峰顶上茶”?

好茶金贵,吾辈不敢问津。吾总觉饮茶重在那份情趣。泡一壶淡茶,静坐看山,或独步寻芳,慢慢揭开悠长的寂静。喝着茶,对着山,对着树,对着雾,春去也,秋去也,冬去也,连太阳的血色也褪尽了,品着苦涩后的香醇,蓦然抬头,叹一声:人生岂是容易解说的?

曾在北京浪迹一年,进过两次老舍茶馆,我认为老舍茶馆该当是天下第一。那气氛,是仿古多于现实,瞎子说书外,还兼京剧坐唱,不但卖茶,还出售“茶文化系列”物品。那门楼、桌椅、杯壶,无不力求古色古香。茶客多是老北京,总是低头啜一口茶,似在品味,然后慢吞吞文绉绉开口,是在闲话,我总认为若文化多于闲话,便失却茶馆三教九流嘈嘈切切的特色。因之,北京茶馆适合恬淡的儒者。

写到此,我总以为喝茶该在南方。广州人喝早茶,专家说有伤身体,无缘去作考据。湖南是产茶的大省,不少人在茶中掺姜丝甚至花椒,失去了茶之原汁原味。武汉人处在“长江三大火炉”之一炉,夏天唯冲凉喝茶二事为要,故有“水包皮,皮包水”的妙说。说来绕去,我爱重庆大茶馆。呼朋唤友进茶馆,白眼一翻,巨臂一举,字正腔圆喝道:“上茶——八碗!”清茶未到,话匣先开,上至国计民生,下至打牌掷骰,说古论今,街巷趣谈,其音响效果,总要波及邻桌,渐至满堂热烈。

人说品茶能至出世的境界,此说我颇存疑。今年二月去成都,上望江楼喝茶,其喧闹程度能同重庆大茶馆叫劲,然而,却见一位茶客伴着茶具入眠,鼾声悠悠。其超然逸态,令我至今犹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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