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一个初秋的傍晚,天依然有点热。我与母亲正在乡村校园里吃晚饭,听见邻居说:今晚农兴街东头场地上要放电影。母亲问什么电影。邻居说:要么是《穆桂英大战洪州》,要么就是《渡江侦察记》。母亲立即催促我:小石啊,快吃,快吃。
那时,大家都不知道电视机为何物,能在晚上看上一场电影,是很有运气的喜事。夕阳西沉时分,学校门前的土马路上,已零零散散地走着一些扛板凳的乡亲。我的小心脏如被猫抓,痒痒地,就催促母亲:妈,快走啊!
母亲拉着我,一路小跑,急行军两华里,抵达农兴街。先去姨娘家借板凳。岂料板凳都叫人借光了。姨娘便从隔壁李四爷家转借一只小靠椅给我们。我们又向东头场地飞奔。
场地上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好位置早被抢定。母亲拉着我沿人海边缘寻觅,最后勉强寻得一处高地,斜对着远方的银幕。又有一些小本生意人挑着担子赶来了,卖葵花子、花生米、欢头(一种炸米泡制作的甜食)。我要求母亲:买点吧!母亲问价,掌柜的说:瓜子一分钱两酒盅。母亲买了四盅。
文章写到这里,我的耳机里正奏着韩国流行音乐。我不得不关掉随身听。当年的瓜子味道香极了,但置身这样的音乐中,是无法回味的。诚然,今天的金帝巧克力我已吃过很多,但,它从未给过我期盼和喜悦。物质的丰富似乎并未给我带来儿时的轻松和快乐。这显然与成年有关,同时也包含着诸多其他因素。现代社会至少比20年前多了一个中性的词——焦虑。
我无忧无虑地嗑着瓜子,坐在母亲腿上,耳边是沸腾的人声,鼻孔里充斥着汗气。月亮上来了,天空是暗蓝色的。树影婆娑,枝桠上还爬着些调皮的孩子。真热闹啊!这是一个喜洋洋的夜晚。我期盼着电影开映。
遮幅式银幕忽然亮了。嘈杂声立即沉落。《渡江侦察记》。现在,我们会说这是一部“老电影”,我们会带着怀旧的情感从电视上观看。然而,在当年,它也是部老电影啊!我和母亲以及乡邻们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它的情节我们了如指掌。但是,我们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每一次,它都给我们全新的感觉。
中途换拷贝的时候,嘈杂声又蔓延开来了,场地变得活跃。有的母亲在找她走失的孩子,拉大嗓门喊:小三子啊!小三子哎!你死哪去啦?这个声音太遥远,太亲切了,每次看露天电影都会产生类似的声音。写这篇文章3个小时前,我经过一座村庄,听见一位母亲召唤她的孩子:小三子啊!小三子哎!吃晚饭喽!她使我的脑海里油然浮现20多年前的露天电影场。
这样的回忆使我心境变得简洁而明快。尤其在一天工作劳顿之后,让大脑在这样的图像中浸泡片刻,有喝绿茶的功效,消疲解乏。我记得,当年的那个明月夜,我在母亲的腿上睡着了。电影散场时,母亲扛着我,拎着小靠椅,经姨娘家,然后回乡村校园。路上,零零散散的乡亲们兴致很高,谈电影,谈家事,谈收成。野地里,蛐蛐、纺棉姑吵成一片,是一种极其自然、和谐的安宁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