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夸奖某人时爱说一句话:“此人很好,没架子。”当然通常是指名人、贵人、达官之人,普通的“引车卖浆者之流”自然不在之列——愿意端架子一边端去,没人在意,至多笑你阿Q罢了。当今社会飞速发展,端架子者的品种也随之增加,比如有一种人既不贵也无惊天之技艺,就是天天露面混个脸熟,也不觉地端起了架子。
搜罗记忆,在贵宾楼大饭店参加澳洲旅游局的宴请,某电视主持人在座,大谈街上的自行车挡了他的汽车,他自己怎样可以当电视台台长云云,整个席间两个小时,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人家人民日报等大报的资深记者却都沉默不语。又有女明星一名,看戏时恰巧坐在一名中年影迷之前,此影迷惊喜之中轻轻唤了一声此人姓名,立即招来京味十足的一声臭骂:“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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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20年采访生涯,遇此摆臭架子者多矣。
“架子”用汉语解释为:傲慢,自以为了不起,凡人不理,眼睛朝天,摆谱……如此等等,这些本为恶习,略有文化,便知其浅薄。不摆架子是正常,本用不着去表扬。就好像不用表扬“此人很好,从不杀人”一样道理。可人们偏偏要把没有架子之人加上“好”的评语,倒好像名人贵人有架子才是正常,没有架子却新鲜了。
林语堂先生分析中国人之性格有三大恶劣之德行:忍耐、无可无不可、老滑俏皮(圆滑而世故),说这是中国人性格的内涵。其实说白了就是中国儒释道哲学的深入人心,所谓隐忍、中庸、凡事退避三舍。随遇而安等等。如此深厚沉重的文化积淀上怎样产生出“端架子”这种颇为张狂的恶习呢?林语堂先生深刻之分析怎么没有看到中国人性格中的这一面呢?就是锋芒毕露的鲁迅也是把“自大”的恶习放在了小人物流氓无产者阿Q身上,而没有涉及旁人。可见这种自以为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物多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或许某种程度反映了当代的一种文化浮躁。有那么一批胸无点墨却烁烁耀眼的人物,跟着一大批乌央乌央的追随者,形成甚嚣尘上的浮土层,飞扬于大街小巷。
给端架子的人号号脉,无非是两种病源,一为井底之蛙,不知天外还有天,以为天老大自己正是老二。一为底气不足,没有足够的信心受人尊重,妄以为端上架子,看你们谁还不知“我是名人”?
此番关于“架子”的议论,动议出于对几个不拿架子者的感慨。著名演唱艺术家郭兰英,60年代红遍全国,简直是名声登峰造极,文革中间惨遭迫害。如今年过七旬歌声不减当年亮丽,她收一盲人青年为徒,却说:“我能教什么学生?全靠他自己的努力。”平易得就像邻家大嫂。我想她是大红大紫又备受冷落之后,深知谦虚的为人之道。另有年轻人李连杰,其窜红程度不亚于成龙,早早打入好莱坞,片酬也是数百万计。春节期间李连杰北京露面,说: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就是小时候学了点武术。人不能总是在峰顶,有一天该我下来,我就会高高兴兴和大家再见。想不到这个北京体校长大的孩子真有点北京人的大气。
另有一个大气的北京名人叫谢园,他爱穿一身布衣在北京的胡同里转,拍下许多老北京文化的落樱。他爱养鸟,爱生活,爱他冷冷清清的教书生活,乐于没戏就不演的现状,看不上那些漫天飞舞的文化垃圾。一个平常人,一颗平常心。
特别还要说到我最近交的忘年朋友特赛因,他是蒙族作家,能用蒙汉两种文字写作,一生写作诗歌、散文、文学史等各种文体作品数百万字。曾任民族文学杂志主编等要职。可是他一点架子都没有,我当面叫他特老师,背后叫他老特,不是不敬,是随和的老特不由人不这样叫他。老特偶然打电话到编辑部认识了我,以后总是吃饭叫上我,还大老远地亲自坐车到报社送一把精致的蒙古刀,那是他刚刚从家乡带回的。最近老特出版四卷本文选,发布会上,布赫同志亲自出席。按说这个老特完全可以和我这小编辑摆点架子,像他这种年纪的作者,比他不如得多照样对我们呼三喝四,可是老特没有。
当然,十几年前我接触的老作家也都没有丝毫的架子,倒是现在的名人,很难接触。要么怎么说狂兮兮的人具有某种时代特点,但愿这不是文化开放带进来的“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