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种组合的特点是高雅文化和江湖文化的联袂。中国文化实际上也只有所谓高雅文化和江湖文化两大体系之分,前者代表了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名门望族这个系统的文化传承,产生所谓阳春白雪的文化;另一种文化是在民间发展的,民间文化中最具有生命力的分支是江湖文化。江湖文化在民间的道义规范中形成,具有极强的流动性和扩散性,这样的文化当然也就具有更强的更新机制和传染力。它们脍炙人口,具有比较稳定和坚强的生存积累。故而,民间文化的生命力是很坚强的。中国文化不外是寄附于这两种体系在延展。单独地看,某一种体系可能都不是完备的,都有偏漏,两种文化如果结合在一起,它当然也就构成了完整的中国文化的概念,吴氏家族奇妙地把这两种文化结合在一起。吴景洲祖上都曾在朝廷供职,代表了所谓的豪庭世家,具有很强的贵族化特点。而新凤霞这个体系是典型的民间文化体系。新凤霞从小寄人篱下,连自己的亲身父亲至今也不知名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年月。她有最底层的民间生活经历,她的血液里流淌着中国民间的最真实最纯正的基因,进入吴氏家族后,新凤霞一方面接受着吴家的高雅文化的影响,一方面又用自己代表的民间文化的特质,来反作用于吴家文化,构成了两种文化的联姻、杂混。按生物学的概念,这种杂交最容易产生优良品种,吴氏家族的文化便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文化的一种优化。吴祖光创作的戏剧和新凤霞完成的表演,影响了众多普通群众。他们的婚姻在2000年的“情人节”期间与英国温莎公爵等被国际媒体并列推举为上世纪全世界最伟大的爱情之一,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在中国文化史上,难以找到一个例证超过这样的奇妙组合所形成的社会覆盖程度,因而我们说,吴氏家族的文化行为具有极强的传播性和渗透力。
人们的文化接受,一般通过五个方面来实现。第一是眼,也就是视觉。吴氏家族的视觉渗透是通过戏剧和绘画来完成的。从30年代开始到60年代之间,中国的百姓所能用视觉领受的喜闻乐见的文化形式,多为戏曲和绘画。新凤霞和吴祖光以自己的电影戏剧作为,大比率占据了他们通过视觉接受文化的机会。吴景洲和吴祖光、新凤霞的绘画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人们视觉审美的要求。人们的另一个接受“工具”是耳,也就是听觉。曲目、音乐是通过耳来渗透的。新凤霞和吴祖光的戏剧脍炙人口,直到今天还是许多磁带发行的榜前曲目。有的曲目几乎人人都能哼唱,其渗透非常显著。第三是知觉,也就是理性的判断。吴祖光在那场沸沸扬扬的官司中,以大义凛然的风度,赢得社会的广泛钦佩,获得了文化英雄的美誉。在知觉的传达中,重要的就是修养。吴祖光可以说是诗书画无不得兼,诗文独创吴派体风,把一些民间的术语和高雅的格律相结合,甚至溶入顺口溜与严肃文学中,比、赋、兴相结合,形成了吴派诗象。吴祖光文学创作产量过人。在6卷本的《吴祖光选集》中,我们只能管窥其学术成就之一二。另外,一个重要的传达则是通过感性实现的,通过善来影响社会。吴氏家庭与社会为善,助人为乐,不矜不骄。当这个家族的名气达到很盛的时候,他们的生活仍然保持平民化状态。他们的家就在普通中国市民的某栋常见的居民楼中。吴氏家族财产难以计数,吴景洲和吴祖光也意识到财富对家庭成员的消极影响,毅然把数百件珍贵家传文物捐献给了国家。这种行为不能单单理解成爱国义举,而应该看成是他们对家庭文化的纯洁性的自觉维护。吴祖光、新凤霞晚年的许多积蓄,便经常成了中国多次灾难或希望工程等社会性捐款。
我们在研究吴氏家族的这种特殊的文化传承方式时,不能不注意吴氏家族实际上也一直在做文化扩散的准备工作。一方面他们靠家族的身教言传来保持文化传播的完整性,另一方面,他们也对社会采取开放的传达姿态。新凤霞生前直接教导的弟子就达50多人,这些人现在都是中国戏剧界的台柱。吴祖光也毫不吝啬地把他的书法和文学秘招,宣示于他身边的许多青年学子。
优秀的文化,应该是被道德、智慧、良知附着的文化。用这个标准去衡量吴氏家族的文化承传,会发现没有相对立和相矛盾的地方。吴氏家族客观上促成了文化的精良化。首先,文化是在发展中生成和丰富的,文化的传承具有极强的时间性。在不同的时间,文化的发展应该需要时间的洗礼和综合。一些落后的信息文化,在新的传承过程中应该被自觉地过滤掉。能够执行这个任务的家庭,应该具有很高的品位和鉴别力。吴氏家族具有这样的资质,他们的选择符合历史的进步潮流,带有迷信色彩和封建思想的东西都被他们自觉过滤了。吴祖光一生的文化取向都直指民主、自由,这是一个永恒的目标。而新凤霞的艺术中,始终洋溢着对真、情、美、善和对生活理想的诉求。他们的晚辈无一不是在这条线上循进。吴氏家族把宫廷文化和民间文化作了较好的嫁接。宫廷文化一般意味着当时的历史状况下最精良文化的攫取。因为皇帝、达官贵人会利用自己的行政权力去收罗当时优良的文化成果,为宫廷所用。存在于宫廷中的文化,多代表具有较高的技术含量和资讯信息含量的文化。宫廷作为一个放大的家族,也以自身的形态保护和收留了文化,使之得到一种特殊形态下的特殊规定的发展。吴景洲把在故宫审美的眼力用之于社会的文化衡量,他获得了大量的文物收藏。这些文物是在他从故宫的收藏比较中筛选出来的。他们以较高的文化眼光来看待民间文化,利用新凤霞的携带把民间文化列为家庭的文化承传。利用民间文化洗涤了宫廷文化中的不健康因素,又用宫廷文化中的精良来改造民间文化中的低俗,获得一种文化新品种。另外,吴氏家族所涉足的文化领域从文字、形象到音乐,方方面面,诉诸人的各种感观系统,形成了全方位的结合。在对文化的承传中,这个家族始终不忘改良和推进。如评剧就是经新凤霞的开创被携成大剧种的。当时,不入流的评剧被新凤霞带入了大雅之堂,赢得了举国上下的喝彩。新凤霞不能登上舞台时,也仍然关心着中国现代戏剧的改革。评剧本质上是一种被文化改造的剧种,她希望这门新兴的剧种能够茁壮成长,能够以她的首创性来影响和带动其他戏剧的改革,赢得更多的受众。吴祖强也曾利用戏剧和民间曲调干预中国现代音乐,他重视民族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一如重视西方音乐的“拿来”。他在曲调上重视高雅和通俗性的结合,在风格上重视学术性和大众性的结合,对中国当代流行音乐的发展采取了宽容态度。使得通俗歌曲和美声唱法相得益彰,互为烘托,并行共存。主张创造是吴氏家族共同的着眼点。在吴景洲的画里,我们可看到与当时列位大师殊异的风格。吴景洲以别致的构图和文化底蕴从事绘画,使画面洋溢着扑面洗心的文化感。面貌一新,出手不凡。吴景洲便在最初的价值取向上建立了自成风格的体系门派。吴景洲的书法对吴祖光产生过嫡系的影响,而后者还从六朝以来的多种书体上,上承王羲之、柳公权,下至明清诸家,兼收并蓄,成就了风格别致、清丽洒脱的书风,不落俗套。新凤霞的绘画也是别开生面。她主张创造,强调创造,强调人性化,画品人品双收其美。
到了吴欢、吴霜这辈时,信息社会必然给他们打上现代文化的烙印。两人都敢于直面全新的社会文化的建设,敢于迎接国际文化思潮的冲击。吴霜、吴刚分别移居去了美国和法国,吴欢置身在国际综合文化色彩十分明显的香港,开始研究利用新的媒体功能和网络功能促文化的承传。吴欢积极涉足影视领域,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他厚积薄发,开始利用影视媒体来传播文化。他写了20个影视剧本,都已经换来掌声阵阵。吴欢认为,中国的绘画是文化性的绘画,中国画家必须是文学高手,他身体力行,在香港的媒体上开设的专栏文学锋芒直指社会、文化种种陋俗,笔力弥漫,终不可挡,得到饶宗颐、金庸等大师的赞赏。他的画讲究意象、神韵。一幅画的物质状态只是一种绘画思想的材料化阶段,只占整个绘画创作中的较少比重。绘画者的文化储量,以及观赏者的文化储备的调动才能整合出画的真正价值。画不在画上,而是画外。而西方绘画则不是文化性的,更多的是属于一种技术。所谓文人画,当然也就是文化人的作品。而西方绘画则不是文化性的,更多的属于一种技术。所谓文人画,当然也就是文化人的作品。而西方绘画则不是文化人的作品。而西方的绘画,则重在取象,不在求意。吴欢结论:中国画是最利于保存、传达和承载中国文化的工具。他近年的文化行为,便在于绘画。他的绘画形式多样,锋芒锐勇,意象诡奇。吴欢置身在如此典藏丰富、家学厚实的环境中,无论文学,无论绘画,无论书法,无论戏曲,无论音乐,整个家族的文化积淀,似乎都在吴欢一人身上开始凝聚,开始繁忙地吞吐。
吴氏家族客观上构筑了中国现代家族文化工程,因为,他们创造了“单位亩产”的奇迹。仅以吴景洲的10余种著述,吴祖光的40余种著述和新凤霞的20多部专著,吴祖强的20余部专著,吴欢的30多部作品以及吴霜的10余部作品,他们发表的文字竟然达到了3000多万字,他们编写、导演、参与表演的戏剧、音乐、电影竟然有80种之多,播出和演出的影视戏剧接近6000场次。他们的书法、绘画作品的产量也有3000多幅。在中国文化史上,如此高产的业绩属于同一个家族真蔚为奇观。这个家庭的命运多舛,也许应验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传统警训。
吴氏家族在文化的承传中符合历史发展的规律,顺应人类文明进步的趋势。他们收集和珍藏了中国精良的文化,却不把它变为私人性或集团性的占有,而是尽量向社会进行传达。到吴欢、吴霜这一辈时,文化的社会返还的任务就落在了他们的肩上。他们必须注重利用媒体,注意选取那些易于覆盖、渗透和批量化的文化传递方式和途径,来实现祖辈的重托。从吴氏家族的这种文化承传模式,我们应该重视一个学术命题,即中国文化承传的方式和对中国文化承传的干预如何研究,如何进行。研究吴氏家族这一个案,旨在保护中国文化的完整性,维护中国文化的纯洁性和精良性,这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完)
文/邹文
图/吴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