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在几岁的时候,只记得是很冷的冬天,我带了冰车去河边玩。冰车是自制的,木板下面平行地钉两根光滑的钢筋,搁在结冰的河面,人坐在木板上,两手撑着一头磨尖了的铁棍用力划,冰车就像小船一样轻快地滑行。我去的时候,河面上已经有了很多人,冰车飞驰,笑语喧哗。我匆匆地把冰车放上去,就在俯身的一瞬,我呆住了:晶莹透彻的冰面下,是一片纯净的蓝。而一条条白色的直线,把这片蓝划成了一个个四方块,竟是那么整齐!
无独有偶,20多年后,我在张承志的散文中读到了类似的情节:张承志小的时候,常常坐在球场外围,看一些大孩子踢足球。有一次,大孩子们把球踢飞了,足球向张承志滚来。张承志觉得应该拦住这个球,就站起来,紧紧盯着滚来的足球,做好拦球的准备。于是,在足球越滚越近很快到了身边时,张承志却呆住了:黑白相间的足球在滚动时,滚出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方格!
很多人都会认为我和张承志在编故事。是啊,那不过是两个毫无阅历的小孩子,在以纯真的双眸观察世界,寻常事物中发现的美,都会感到惊讶。现代人,即使是小孩子,也早通过各类信息见多识广,他们是以老成世故的心态进入生活的,再鲜活生动的人和事,又能触动几个人的心灵呢?
没有什么人值得尊敬或痛恨,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宽容,没有什么观念不可以理解,接受新鲜事物快,是一句流行的称赞,也是现代人成熟的标志。惊讶,真的是落伍了。
不是因为缺少让人震惊的人和事,而是因为总做出阅尽世事的姿态,似乎所有事情都在预料之中,都不足为奇,本能地拒绝惊讶,拒绝敬仰,拒绝痛恨。近日读到李国文先生的一篇文章《司马迁之死》,把司马迁为了并无私谊的李陵向残暴的汉武帝求情一事,说成是“总是高看自己,总觉得他是人物,总是不甘寂寞,有一种表演的欲望”。司马迁的冒死进谏,突然变成了冒死做秀。司马迁的作为本来体现着耿直、信守和风范。然而,一位老作家就这样随便地拒绝了对他的敬仰。读着文章,我莫名地感到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