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阿尔泰,我随一旅行车队去哈纳斯。出发时天就下起雨来,在阿尔泰山区,这是多雨的季节,雨水宣告了夏天的结束和秋天的开始。空气中有了些凉意。从小城哈巴河到哈纳斯湖,那时还没有这么好的柏油公路,100多公里的路程,大部分是沙石路和泥路。车开得缓慢、颠簸,像蜗牛一样爬行,好在坐在车内看风景是一件怡然自得的事,所以心里也不太着急。
走到图瓦人居住的白哈巴村已是中午,我们匆匆吃了午饭,继续赶路,内心也振奋起来,因为只剩下最后二三十公里了。我们指望越野车开足马力,一鼓作气,直达目的地。雨在继续下,过了一座独木桥,山势变得陡峭,苍翠浓密的西伯利亚泰加林一望无际。在林中陡坡上,路突然没有了,落叶松、红松、云杉和山杨组成了一座巨型迷宫,仅在粗壮树干间留下一些空隙,汽车就在这些空隙间左右扭动,艰难前行。好在车是好车,三辆丰田牌越野车,司机是棒司机,熟悉这一带情况的哈萨克人。但我们想错了,车越来越不听使唤,发出牛一样的喘息——车轮开始打滑了,在泥泞中如在油脂或冰面上一样打滑。办法想了不少:挂上前加力,垫上松枝、杂草、树叶,挖去车轮四周松软的腐殖土,但都无济于事。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推车。十来个乘客都下了车,人的体力变成了车的马力的一部分。车在泥泞中挣扎、咆哮,仿佛它的肺都要炸了,我们在泥泞中齐心协力,骂骂咧咧。泥浆四溅,喷到脸上、身上,我们也顾不上了。我们的样子一定滑稽可笑,惊扰了红冠松鸡,咕咕叫着隐向密林,说不定它们正蹲在不远处哪根松枝上,一边吃着美味的浆果一边嘲笑我们。但我们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最后几十公里,我们在泥泞中足足挣扎了三四个小时,车几乎是被我们推上山去的。人都变成了泥人,我们相互看着,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突然有人喊了起来:“彩虹!彩虹!”
一道彩虹挡在了我们面前,它太近了,几乎伸手可及,的确,它的一端就从我们身旁拔地而起,大弧度跨向天空。有几秒钟,我们目瞪口呆,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大家纷纷跑过去照相,我也照了一张,一手几乎搂住了彩虹。奇怪的是,这张照片后来洗不出来,我问了同行的好几个人,他们也都没拍出与彩虹的合影,照片上人在,彩虹却消失不见了。这至今是我心中的一个谜,使人备感神秘。难道这不是真的,只是一个幻觉?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换着想想也是安慰,大自然将美显现给你,让你的眼睛看到,将五彩的种子撒进你心里,这就够了,你想把一切好的都占有并带走,是有点过分了。大自然是慷慨的,同时也是吝啬的,它瞬息间的显现已是一种赐福,一次奢侈的奖赏。一道彩虹是对我们艰难旅行的最好奖赏,它近乎一种神示,假如没有以艰难为前提,我们便与它无缘相遇。我凝神静气地看着这道很快会消失的彩虹,它像一个壮丽的拱门,打开远方黛青色群山的宁静、绵延,淡淡的雨雾轻纱一样掠过松林,笼罩了人的遐思……我心中浮现瓦雷里的诗句:“多好的酬劳/经过了一番深思/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中的宁静!”(《海滨墓园》)
时间过去了近10年,那次旅行中哈纳斯湖的美景,有关湖怪的传说,醉人的哈纳斯特曲,手抓羊肉,散发着松香的林中木屋,等等,都有些淡忘了,惟有那道彩虹在内心深深扎下了根。我珍藏着它,这份大自然的神示,这永不褪色的五彩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