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先生出生于1884年,屡应科举,未得功名,他也没有机会读大学或放洋,几乎是在穷困潦倒之中,他读闲书以自娱。他的家乡苏州是江南丝竹歌管繁盛之乡,更是几百年来昆曲发生发展的渊薮。吴梅由喜读姜白石、吴文英的词进而浸馈于“词余”,又进而潜研起曲律。在进入北京大学之前,他曾先后做过东吴大学的助教和上海民立中学教师。在这些地方,他纯是教书糊口,业余时间写作的曲学专著《顾曲麈谈》却渐为人知。当时,新文化已渐成主流,曲学远非显学,而市井的娱乐却仍以戏曲为主,吴梅最初得名也主要不在学界,他似乎更接近艺人。倘不是蔡元培的重视艺术教育,并且在用人上不拘一格,吴梅真有可能老死三家村。
到北京大学专任中国古典戏曲讲席之后,吴梅的生活安适而清雅,但仅仅3年,他又思南归,好在这时已是名教授,遂就聘于东南大学和以后的中央大学。北京的新文化热潮和他的思古幽情并不吻和,他也反感军阀专权下反复无常的政治。他沉浸在曲韵词章里。游庠南北,倒也栽培了些钻冷门的学问种子,读吴梅给卢冀野、任二北等人论曲文集的序文,可见苦诣孤心。他不仅研曲律、究曲理,自己也创作,他在《词与曲之区别》一文中以揣以摸地说:“无论立身端正者,我当设身处地,为之竭力写生。即彼行止奸邪者,我亦当舍经从权,暂测小人心腹。然而摹写忠贤行为,尚易下笔,至于人品恶劣之徒,往往对之棘手。”时间过了大半个世纪,现在的文艺作品,不论小说、影视还是戏曲,小人混蛋都活灵活现,偶尔出现个把正人君子反见尴尬,真可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吴梅写过几折曲剧,谐腔合律,自是本色当行,但是比起前人的《牡丹亭》、《桃花扇》,终竟不是一个味道。他有些地方的发挥则显得奇怪,如《霜崖三剧》中的《惆账爨》写白居易暮年欲将樊素送人,唱(迎客仙):“这是俺好意儿,你索要自寻思,俺不是薄幸青楼杜牧之。”白居易比杜牧大30多岁,这种唱法莫不是作者有意出奇?下面还有奇的,杜牧唱(者剌古):“俺平心忖量,敢真有负心榜样。这东郭先生不及你状元倔强,再休提好文才的李梦阳。”李梦阳是明朝人。吴梅编剧颇有仿“活报”意味。
有学者认为吴梅的创作以曲剧为第一,散曲第二。吴梅有首《正宫锦缠道·寄北雍诸生》,被蔡元培用来做了北京大学校歌,“待培养出文章气节少年人”是歌词的最后一句。据说,在北大校庆100周年时,这首尘封多年、已然隔世的老歌又被唱起来了,有些青春学子唱着这再平易不过的词句竟怆然涕下,也可能“文章气节”这旧时文人的“老生常谈”真是和读书人久违了。有人认为这才是北大的老传统、真精神。
吴梅还有《仙吕解三酲·示南雍诸生》二首,不妨抄录:“露头角十年脱颖,耐心肠一纸虚名。似画葫芦画出个充饥饼,平步里上蓬瀛。看江山浩浩雄三辅,更裘马翩翩傲五陵。心如镜,不定要高斋学士,好做个本分书生。”其二:“论同堂未必尽茂才异等,望中原怕没有锦片前程。读书人猜不透官场性,还是种桃李遍江城。便一盘苜蓿也值得通儒饱,三径蓬蒿只落得处士清。休争兢,待他年凭高北极,话旧南京。”这真是读书人心底吐出的妙曲儿,不知有没有第二个蔡元培,也拿它来当大学的校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