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星期天我们全家都去北京的一座公园爬山，苍松翠柏，小草青青，风中摇曳的草棵上晶莹剔透着凉凉露珠。只见绿草柔嫩的身躯上压迫着一块木牌，上书：“小草向践踏的人说‘不’。”
也是一样的小草青青，露水盈盈，只不过投身在北京一家机关的院子内，它们拥抱的牌子上却写的是：“请你绕一绕，小草微微笑。”
看见这两块同样目的却不同表达的木牌子，令我心中顿生百“想”。这端的是两幅“作品”，一个义正言辞，充满火药味，一个温文尔雅，不乏浪漫因素。“作者”似乎都采用了文学的元素，一个是战斗檄文，人们看了眉头微皱，游历自然的美丽心境全无；一个是抒情散文，人们看过会心一笑，一扫公务缠身之沉闷。哪一个更有教化效果？哪一个更美化文化环境？哪一个更显示两千年文化古国礼仪之邦的气质风采？已不用赘言。
令人郁闷的是，街上的“抒情散文”并不常见，而“战斗檄文”却随处可以看到，比如在某个楼道或大门前面赫然写着“闲人免进”，在某个场合会看到“违章者罚”……战斗的面孔、战斗的痕迹……好像中国人与人之间，单位与单位之间，总保留着某种战斗的警惕。假如我们把“闲人免进”改成“请您留步”；把“违章者罚”改成“感谢您配合工作”会是什么效果？显然，“闲人”和“您”是不同等级的，一个是游手好闲的好事者，一个是你我平等的朋友；“我要罚你”和“请您帮忙”是不同语气的，一个居高临下，一个平等尊重。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多一些平等与尊重，少一些战斗呢？
这种“战斗”的情结，还表现在许多场面。比如我去游泳，在柜台存手机时发现没电了，因为怕有急事电话打进来，和小姐商量能不能在柜台上充一下电？小姐立即拉下了脸：“我们只管存放，不能充电。”其实一个手机充电的消耗根本不会影响他们的利润，其实帮我一下对他们没有任何损害，却对我有很大的方便。可是她连想都不想就摆出一副警惕的战斗姿态，好像我是来占便宜的。到底是国人遇到的无理者太多而养成了这种战斗的习惯，还是我们从小到大都接受“斗争”教育，把“防御”当成了下意识的举动，而不懂得微笑与友善的魅力呢？
我们暂且把公共场合出现的标语、导向牌、窗口行业服务员的态度，包括电视中的广告词，共同称作“公众表情”，公众表情有多种的选择，“请勿喧哗”、“排队等候”、“便后冲水”一类属于中性的，可以称为“正剧”系列，马马虎虎算作中等。“安静带来美好的心境”、“请耐心等候5分钟”、“来去冲冲”，属于“浪漫剧”，算作较上乘。“小草向踩踏者说‘不’”属于“战争片”，被列为下乘。
昨晚在一家小店吃面，久等不来，便起身到开放式厨房观看小伙子做凉菜。他先把白菜梆子片成四五层，薄如纸张，然后再切成头发一样的细丝，真是精彩极了。我本是去表扬他两句的，不想这位小伙子用警惕和敌对的面孔说：“面条不在这做，你外边等着去吧。”好像我侵犯了他的领地。直到我说：“你的白菜太棒了，可以上五星级宾馆，老外一定以为是鱼翅呢”他才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片刻之后，白菜端上来了，美味又美观，走南吃北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杰作，在一个普通的夏夜，一个普通的小店里。如果他友好，我愿意帮他一把，向大饭店做一个推荐，可是……我吃着，心里却嘀咕着：“我们的‘公众表情’，什么时候才能少一些战争，多一些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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