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当代文学流派的人有时会遇到尴尬,吃力不讨好。最近我读《万象》(2002.4)上海外学者刘绍铭先生的《缘起》一文,文中说,王德威写《祖师奶奶的功过》,将张爱玲奉为“张派”的祖师奶奶,因为她的小说笔法广为传播,成为一种师传。在海外有蒋晓云和钟晓阳等人,文笔极似出于“张门”。内地作家里,王安忆也被他归入张门。而这“祖师奶奶”之说,又是刘绍铭先生首创。于是他约同几位持此见解的学者,想开一个以“师承的焦虑”为主题的讨论会,想请这些作家们来谈。他说,一商量,证明了他的“孟浪”。“因为你认为某某作家是张派传人是一回事,他们怎样看待自己的文章又是另一回事。若无‘师承’何来‘焦虑’?”结果是,没有作家说自己是师承张爱玲的;当然她们各有自己的创作苦心,甚至对张爱玲也不是很赞赏。刘绍铭觉得“窝囊”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说,今后这种某派某派的话,“慎不可说”。这是一出祖师奶奶无人认的戏,都是评论家们给作家们栽了赃。
说来也巧,在山西,有了一出要把“祖师爷”请出“山药蛋派”的戏,也挺热闹。以前有人(本文作者也是其一)说,“山药蛋派”的主要作家有若干,头一位好像就是赵树理。不过没有用“祖师爷”这词儿。其时赵树理已去世多年,当然不能表示个人意见。在这样的事上,其实个人意见并不起决定作用,还是该由后人来研究定位。记得关于这个流派的话题,曾热闹一阵,自“晋军”出而沉寂,创作上也不见有有力的作家来“师承”,更无“师承的焦虑”;其实,这话题已多年无人再提。现在有学者说,赵树理并不是“山药蛋派”,又使山西报刊热闹起几日吧。
中国是一个喜在文学研究中谈流派的国家。清代的流派就多。前些年在街上见过一大套现代文学流派的选集,我记得有鸳鸯蝴蝶派、语丝派、新月派、伦语派等等的选集,我只买了一本“鸳蝴派”的来看。看来,一个流派里有各类各等的作家,如语丝派,有鲁迅,也有现在已不为人知的作家。“鸳蝴派”里周瘦鹃是大人物,小的也已渐为人忘记。也许真是同中国人的家庭、家族观念有关,立起一派,还老喜欢举出“祖师”。最有趣的是宋代,江西人黄庭坚一变诗风,卓行独立,为海内称道。学他的人就多起来;其实也不一定是有意学,有的并没学,而诗风大略相近,后来的研究者就把他们归为“江西诗派”。最有意思的是,到了元代,有位学者方回,还定出江西诗派的“一祖三宗”。一祖,是杜甫。三宗者是黄庭坚,再加陈师道和陈与义。其实陈与义已与黄庭坚不相似了,只是同宗杜甫而已。这倒好像以杜甫为标准,拿唐代诗人作宋代诗人的祖宗。不过这个江西诗派也许是中国影响最久的诗派了,一直到清代同治、光绪年间的“同光体”还在继承着它,江西诗派,陈寅恪先生的父亲陈三立就是其中的领袖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