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日子里终于下了场好雨,对于久旱无雨甚至无雪的北京甚至北方来说,这迟到的春雨仿若上天的“恩赐”。滋润了生存环境的雨也湿润了我的心境,这样的心境最适于读闲书,或是写一点自己想写的文字。这文字可能关乎某个人、某种文学体裁,也可能关乎某种生存方式或生存状态。
我单调而规律的生活中,上午的第一件事照例是喝茶看报,今天额外增加的项目是听雨。雨是凌晨开始降临的吧,4点钟我醒来时已听到雨的低语了。久违的声音,让我想到该去做一篇许久以前就答应做的文章,这文章,好像只有在雨中才能写就。报纸的文化新闻版面上,居然有两则关于诗的消息,左右各占小小的一块位置,没有挨在一起,但我还是跃过中间的文字,连续读完这两则消息。一则是说北京大学的未名诗歌节,另一则是说在法源寺举办的丁香诗会。诗无定所,上述一节一会的地点就是旁证。未名湖是多么浪漫的地方,法源寺(或许还该提到它的原名悯忠寺)又是多么不浪漫的地方!浪漫与诗,是天然的伴侣、情人,不浪漫与诗,该是什么关系呢?
案头的书堆中颇有几本诗的集子,古人的、故人的、友人的,无规律可言。也对,诗嘛,本就是一种个性的精神产品。即便是今人写旧体诗,“戴着脚镣(格律的约束)跳舞”,最先传递给读者的大概仍是个性的东西。我说的这个诗人,名叫朱小平,今年四十有七,非老者,但似乎自写诗之日起,他就坚定地选择了旧体诗的形式,且陆续有诗集问世。由雨而清明,由诗而小平,一路说下来,忽而冒出几句韵语:“无雨不清明,无言不动情。无酒不踏歌,无诗不小平。”后一句要解释一下。我与朱小平的交往大致分为3个阶段,我是编辑,他为作者,先通信后谋面,此乃初级阶段;他是编辑,我为作者,其间小平曾有信与我曰“白驹过隙,宁不感慨乎?”此为中级阶段;无编著之分,无功利之惑,各忙各事,偶尔见面或有新书相赠,不可无酒为伴,不可不谈诗文,此为高级阶段,亦现阶段矣。
接触中感觉,小平兄确不浪漫,却也浪漫,他的浪漫,几乎全部注入诗中,融于他的古典情怀。风、月、楼、琴、书、酒,在我看来古典诗词中最常见的意象,都被他兼收并蓄,却又每每延伸出个性的指向。“依旧人间明月,拈花我自凭窗。”这是我颇偏爱的小平词句。出处似有若无,感受觉浅还深,道不清好在哪里,就是喜欢。很多年前,摆弄诗歌评论时,学过一个词叫“通感”。读小平诗作,屡遇叫好处,索性反复把玩,这种现象,我想也可以释为最通俗意义的通感。人间或有难解的怪现象,此即一例:通感必先存在其诗中,假如无诗,只有对话,那通感想必索然无味,甚至根本不“通”,也就无“感”可言。
对他的技巧,我只有佩服的份。《叠韵限咏梅》竟一气得十数首之多,水平虽不可能划一,难度可想而知。年初我在南京梅花山,望不尽满山梅树,株株含苞欲放,顿时就想到小平这组作品和他的创作状态。诗咏梅,诗思如梅,在一个限定的圈子里跳出十数种不同的舞姿,这不仅需要过人的技巧,还要胸有成竹,有感应,有思想,有要倾诉的无尽话题。这又靠近了小平的一句话:“写诗不仅孤寂,还更痛苦,更充满理想的破灭。”加句未必玩笑的话:这不就是垂死挣扎吗?
可贵的是,他的诗向我(不敢说我们、咱们)透露了一种面向现代的古典情怀,一种值得光大的人文精神。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浪漫的古典,还是古典的浪漫。在当今,这是一种越来越罕见的情怀了。“人生至死若归家”,用作标题的这句话也是小平的诗,我只能在这个标题下写出这么点不成样的文字,即使我知道,这文字若招魂,无吉利可言,雨停了,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