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有些文字会暂时冒充其他文字的面目,躲藏在各种印刷物的汪洋大海中,等待着阅读者最后的发现和订正。作为一个酷爱用读书来打发时间的人,我有过这样的亲身经验。
许多年前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热血少年,当武侠小说在内地流行开来的时候,我迅速爱上了金庸,夜以继日地看完了他的15部大作,并且其中大多数都温习过多遍。《天龙八部》中有个女人叫修罗刀秦红棉,是大理正南王段正淳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把秦红棉的“棉”字读成锦上添花的“锦”,这套书我看了不下五六遍,但奇怪的是都没有察觉。有一天午睡后醒来,拿出枕边的《天龙八部》随意翻看,突然发现书中好像有一个错字,秦红锦怎么变成秦红棉了呢?连续看了几页,发现全都是这样,于是就大骂出版社的校对不负责任,怎么能出现这么多错字呢?但翻看了几十页后开始慢慢觉出了不对劲,的确是“棉”而非“锦”,原来是我自己眼误了,段正淳的众多情人中,何曾有过一个叫秦红锦的女人。
看书眼误的事并不仅仅发生在我一人身上。有个酷爱张爱玲的女孩告诉我,她读《红玫瑰与白玫瑰》时,一直把白玫瑰孟烟鹂看成孟烟鹏,并觉得烟鹏这个名字特别好。读到最后几页,她才发现是烟鹂而非烟鹏,和我一样,开始她也以为是出版社的编辑校对不负责任,倒过来一页一页从尾翻到头,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眼睛欺骗了自己。烟字后面的确不是大鹏展翅的“鹏”,而是“两个黄鹂鸣翠柳”的“鹂”。
不过,发生在我身上最有意思的误读当属刘恒的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第一次在《小说月报》上看到这篇小说时,我想也没想就读成了《贫民张大嘴的幸福生活》,匪夷所思的是,整篇小说看完,我居然都没发现那个张大嘴应该是张大民。小说叙述了一个爱喋喋不休的贫困下岗工人,也许在我的思维习惯中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张大嘴”的“贫民”。直到有一天小说拍成电视剧播出,剧中人都管胖子梁冠华叫“大民”时,我还纳闷导演怎么给小说主人公改名了。找来小说一看,原来是我错了,是一个爱耍贫嘴的张大民,而非一个“张大嘴”的“贫民”。
有次和朋友聊起我那个“贫民张大嘴”的故事,发现对方一脸惊诧,原来他也犯了和我同样的错误,而且是我说了之后才刚刚知道的。不过,我们都认为对方的误读其实比刘恒原来的小说题目更好些,因为原题只传达了两层信息:贫嘴者张大民,幸福生活,而我们的有三层信息:贫民——生活状况、张大嘴——名字中包含饶舌的意思、幸福生活,并且更加顺口好读。另外,一个贫民的幸福生活——多么有勾人阅读的悬念,以及强烈反差所带来的震撼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