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突然听到这早已被遗忘了的乐曲,我根本无法想象那沉积在坚硬时光背后的遥远故事,然而那丝丝缕缕由音符连接而成的气息却兀然而至,它来自一个小小的口琴,令人不禁为之一怔。
当我循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位正在吹口琴的盲人,他几乎没有表情,一双眼睛用茫然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低垂的空洞后面似乎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内容。他坐着,用双膝夹着一个铁罐,很沉浸地吹奏,在一车打扮得非常齐整而奔赴各地度假过节的人中,他的出现明显与周边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张力,而在这种张力的中心向外绵延着的却是种种可供咀嚼的意味。一曲终了,有人开始往罐里扔硬币,我看到他全神贯注地倾听硬币落罐的声音,又沉默一会儿,好像在等待那硬币击罐的余音渐渐散去,然后他才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说,谢谢,谢谢各位,我再为大家来一首。他换了一把硕大的口琴,弓起背把嘴凑到口琴上,如诉的口琴声又开始荡漾起来。
这回他吹的是好人一生平安。这曲子此时听来怎么有点凄婉的感觉,真不知为什么要在今天来听一位盲人为大家演奏,而他又为什么不回家去和家人团聚?显而易见的理由一时使许多人的表情都变得暧昧起来。一个乘客小声说这瞎子挺能挣钱,一趟车跑下来比我一天的工资还多!硬币敲击铁罐的叮当声和口琴声继续在车厢里流淌,如同车轮流淌过路面,也如同我们一生中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正午已经流失在时间的尽头,然而生命里有些事不用想也永远忘不了,而有些却是想记也永远记不住。虽然我无法知道这位盲人是怎样度过他那些寂寞而无奈的日子的,但我却能想象在他的生命中,口琴肯定已经成为一个情结。在琴声的陪伴下,走完他所有的关于过去和未来的路。而那个乘客的话,真使人感慨在这世上同情的不易得,该不是如今同情已成为一种奢侈?然而同情也有可能仅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情感施舍。
琴声宛如月下奔腾的流云,突然在天际止步,留下触目的寂静。原来那位盲人已经下车,慢慢消失在路上,而车厢却仍然承受着那琴声的余音,直至渐渐成为一片空白。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车上才又热闹起来,重新找回了假日的节拍。虽然,此时我已无法再看见那位盲人磕绊的身影,但我愿他一路平安。除此,他还能企盼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