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毓琇夫妇
9月11日,庆祝第18个教师节的鲜花与祝福还没散去,百年老校南京大学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笼罩了——顾毓琇老校长因病医治无效,在美国溘然长逝。校园网上,师生们纷纷跟帖以寄哀思:“沉痛悼念我们的老校长!”
仙者已逝,音容犹存,那尊80公分高的顾老塑像伫立在菁菁校园里,青铜铸就。因塑此像,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施建军教授、雕塑艺术研究所所长吴为山教授和左成慈博士曾在今年春天赴美拜访。只是没有料到,此行竟是南大人与顾老的最后一次亲密接触。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施建军副校长和吴为山教授深情回忆起那次见面的经过,娓娓道来,感慨良多:“百岁老人,传奇一生,说走就走了……”
与南京大学同龄的顾毓琇老校长是个不平凡的时代培育出来的了不起的人物。他一生的经历和他在文、理、工、艺术等诸多领域中取得的非凡成就令世人瞩目。顾老早年留学麻省理工学院,主攻电机,先后在我国的清华大学、中央大学、交通大学和美国的宾州大学任教或担任领导。他不但是国际公认的电机权威,又是国际诗人大会加冕的桂冠诗人;他不但是我国电机、无线电、航空教育的奠基人之一,还是中国古典音乐家、佛学家,及我国话剧创作的先驱者,可谓学贯中西、文理兼长。
虽然多年侨居海外,但深深的母校情结,牵系着百岁老人的心。他经常关注南大的发展情况,当从报刊上得知南大在全国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时,兴奋不已。他曾亲手向蒋树声校长递交了作为奖学金的5000美元的一张支票。当蒋校长问及他对这笔奖学金的发放有何具体要求时,顾老说:“没有,学校可以奖给任何学科的学生,不要有限制。”
正是这样一位朴素而真诚的长者,赢得了南大师生的无限敬仰。当吴为山教授酝酿百年南大名人雕塑时,顾老成为众望所归的人选之一。
4月下旬的一天,施建军、左成慈和吴为山一行三人辗转来到顾老定居的美国奥拉克·荷马城。
吴为山回忆说,“第二天清晨,顾先生亲自给施校长打来电话,他要到我们下榻的希尔顿拜望远道的客人!百岁老人,如此重礼,实是感人。我们早早地来到楼下广场恭候老人。虽是4月,可寒意袭人。不久顾先生由女儿开车护送到了。只见他打开车门,解下保险带,拄着特制的拐杖,转上轮椅,握住施校长的手,关切地说:‘那么远,来到这偏僻的地方’。”
“我看着他似曾熟悉的笑容,按下照相机快门,围着他照三百六十度,先生面部略带一丝笑意,不无幽默:‘噢,开始工作了’。他告诉我们:校长、教授们万里迢迢,辛苦倍加来此看他,他激动得一夜未睡好。”
吴为山向顾老献上特意为他所画的《献寿图》,也许水墨所传达的特殊文化气息,勾起顾老的共鸣,气氛更加亲近了。吴为山说:“法国熊秉明让我代向您老人家致候。他是南京大学名誉教授。”
“是,秉明是我朋友(熊庆来)的儿子,在瑞士我看过他”。先生抬起头,仿佛谈到老朋友使他想起清华大学:“据我考证,你为冯友兰塑了两尊像,一尊在北大,一尊在清华。你为我塑的像,请复制一尊,送给清华大学。经费,由顾毓琇出。我1932年在那里创办电机系。”
“南京大学有我的像就够了,东南大学的人可以到南大看。”
施建军副校长回忆说,顾老对塑像之事十分重视。当他告诉顾老说,此行惟一的目的就是拜见他并为他塑像,且准备在“百年校庆”之际落成时,顾老拿出了早已亲笔写好的一张纸:
像选2002年5月20日
学者、诗人、教授
清风、明月、劲松
顾毓琇
他建议文字刻在塑像底座上。
吴为山说:“当时,我们三人都被顾先生的率真所感动了。我十多年来塑过近200尊杰出人物像,也许是知识分子传统的谦虚,未曾有人为自己作结论性评价。季羡林在自己的底座上书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表示了一种境界;杨振宁建议在其塑像下面由我写三个字‘杨振宁’。客观、本然,没有任何附加;费孝通则以‘由像及神’书之,这是对作品的评价……而顾老是理学泰斗,也是人文大师。他以自己独特的方位,在百年沧桑中观历史浮沉。学者、诗人、教授是对自身的评价,清风、明月、劲松则是对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理想追求的象征,顾老是诗人,诗品即人品,著名学者周谷城称其诗是‘思飘云物外,诗入画图中’,赞其词为‘横笛弄秋月,长歌吟松风’。”
言谈之中,兴之所致,顾老朗诵了他为百年南大所作的诗:
开国多贤哲,
南雍庆百龄,
阅江楼上客,
千载留芳名。
他还当场写下了如下诗篇,颤颤之手,力透纸背,虽然每写一字均像百米短跑,气喘吁吁。那深情,使得气、字互动!
天佑中华,
风花雪月知多少?
天涯欲挽狂澜倒!
碧海映朱霞,
苍天佑中华,
乡心新岁切,
奥运多消息,
万里隔乡关,
元宵月又看。
施建军校长说:“听顾老缓慢低沉的声音,我不由地被震憾了。当时室内开着灯,灯光照着他清癯的脸,越发沉静。长长的发型,高耸而布满丝丝皱纹的额,紧闭的嘴唇,眼镜后是一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此情此景,永远印在我的记忆中了。
吴为山说起了在塑像时的一个细节。陪伴顾老前来的女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几张照片说:“这照片上面有些笑容,塑像时可参照。”
顾老听后很敏感,立即纠正:
“我不笑,也不哭,
我想哭,哭不出来!”
望着俨然一尊雕刻的顾老,再看看“受了委屈”的顾先生之爱女,吴为山心中油然而同情起来。是啊,天下儿女都希望自己的父母永远挂着笑容。但他们忽视了所有能永恒于历史的当是化石——切生命的浓缩!
吴为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塑泥,仅用15分钟左右就塑就了一尊十公分大小的顾先生像。顾老面对着塑像小样,久久无语,表情依然:不哭,也不笑……
采访结束时,施建军副校长意味深长地说:“顾老的塑像安放在南大校园内,他永远活在尊敬爱戴他的南大后辈的心中。做人做学问的品格,爱校爱国的赤子情怀,都不容微词。我们注视着他,可以感悟到平静水波下的奔腾激流,他也注视着我们,看百年学府在新世纪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