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病了，而且很重，是癌症。
那是不经意被发现的。妻胳膊被抻已有月把时间，总是说酸痛。去外地游玩时非要针灸拔火罐，结果让那庸医一通好整，针灸、火罐、灯烤一块上，拔出的那个血水叫人看了害怕，真是花钱买罪受。治疗的结果是痛不欲生。那痛是一阵阵的，像是神经痛，任何贴剂、止痛药均告无效，就差吸大烟了。于是怪罪起我来，说是我硬把她拉去的，你说我冤不冤。她还老在旁边犯嘀咕，说肯定是那个当着病人上班抽烟的大夫把她的神经扎坏了……找了一家大医院，托了朋友，细细一查，结果查出了毛病。X光照到了膀子看到了肺，肺上尽是些斑斑点点的阴影。做大夫的朋友一脸的严肃和悲痛地告诉病人的家属——我：情况不好，是转移瘤，须进一步检查出原发灶。并称，已告诉大姐是南方常见的肺吸虫病以免恐慌，云云……我有点儿认真了。待回到京城几家大医院一转，什么CT、B超、骨扫描、抽血……一通检查，结果包括肿瘤医院的大夫都称是癌症，原发灶就在肺部，不然就是淋巴癌，而且已到中晚期失去了做手术的机会，希望她尽早入院治疗。有相识要好者凄然扼腕：大姐真是个好人呐！
怎么说得就得了？一点儿征兆也没有。于是我觉得满大街走的人，随便拉上他一个，去医院检查，没准就查出个癌症来。兴许我也有？只是未检查罢了。我有点恐慌了。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我如实告诉了详情，我想，妻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妻很坦然，说，我早就怀疑了，什么肺吸虫？我才吃了几个麻辣龙虾？立竿见影也没有那么快呀？……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恐怕是装修房屋的有害气体闻多了？又开始抱怨北京的环境污染？可别人怎么就没得呢？……看来是我的免疫系统有毛病。接着开始分析她爹妈、爷爷姥姥……最后确定是母系一支出了问题。她斜靠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在一旁默默地坐着。一会儿，她的语调有些凄然了：买的那套房子还装修什么？还买什么汽车？能不能活到年底还不知道呢！哎……她开始流泪了，为再不能经受打击的母亲和年幼的女儿。我无助地安慰她，说什么吃五谷杂粮哪儿能不得病？我们谁也保不齐会得癌症，“即来之则安之”，吃灵芝，吃香菇、吃江边一碗水（神农架的珍稀草药），藏药、蒙古药……奇迹也许会出现……后来我不说了，她也哭够了。淡淡地说，别安慰我了，就是总统、主席得了这病也是死。我也不治了，闹得人财两空（三年前她哥哥癌症，进了医院就再也没有出来）……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呀，抓紧时间挣钱，觉得不行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自杀。然后圆睁着杏眼警告我：到时可别找我啊！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嘱托后事，样子很平静，很宽容。我无言地坐在一旁心想，女人面对死亡似乎比男人更坚强……孩子没了娘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患了绝症，伤感，憔悴，然后慢慢地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有人晃我的肩膀，是她。“你是不是很高兴呀？我死了，就没人烦你了。不是说男人中年三大幸事，其中一件就是死老婆吗？”我猝不及防，吱吱唔唔，她却以为我心虚，说看我就是个白眼狼，而且女儿也是，跟他爹学的……搞得我哭笑不得，谁让她是个病人呢？
她最后说到了财产问题。（这事最微妙，是考验）……以后你拉扯着孩子不容易，我还有些钱，除了留下用做旅游外，都给你。“这不行！这钱你得用来看病，带一个孩子我能行！”说这话时我感到有一种凄楚的坚强，还有些虚伪。
几天后，经京城一位权威专家确诊，妻患的是炎症型幼芽肿，并非肿瘤。我说她骗吃骗喝，吓唬人玩儿。
平静的日子又开始了。妻却再未提那钱的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