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德州,准点:5:00,NOW TIME 4:10,室外温度:24℃,OUT SIDE 24℃。
这是软卧车厢门口上方的滚动显示。坐在车厢过道的折凳上,不用看手表,只需看看滚动显示,就知道时间了。
过道很窄,我把双腿高高举起,两只光脚交叉顶在我那间车厢的门上,再把稿纸铺开在斜面一样的腿上。我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很不错的写作间了。
写稿免不了要修改、粘贴,两面胶早已是我的出门必备。只是这个“写作间”里,除了双腿搭建的斜坡,再没有可以放任何东西的平面。我只能把一卷两面胶套在左手腕上,倒也多一分自得,不明白为什么另类时髦的人儿就想不到用两面胶作手镯呢?
这是从青岛开往北京的列车。我们全国政协视察团从山东回京了。视察团圆满完成任务,可以在火车的摇晃中睡个好觉了。可是我外出采访(考察),从来喜欢最后一夜把初稿写出。因为一回京,又不知道有多少信息会扑面而来,甚至把我席卷而走。可这一次,是坐火车,这“最后一夜”是在车厢里。我一定是心里有事,凌晨一点半就醒了,清醒得像清晨六七点钟的天空。我得把这次山东之行写下来,又实在不忍心惊醒同车厢的朋友。
那么,只有拉开车厢门到过道。
凌晨软卧车厢的过道,静得如同无人之境。我的“写作间”虽然未必尽如人意,我的写作姿势尽管有点另类,我的双面胶帮我扮酷尽管无人喝彩,但是,此时此地,这个空间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天马行空写山东。
突然有了一个声音:“大作家!”我一抬头,一位男士站在我右边。我一惊,我全然不知道有人从右边走来。而且,他是我很尊敬的长者委员。突然一身睡衣睡裤,而且,当然,是起夜。我一看我那双光脚还搁得老高地挡住他的去路。我想起河南函谷关那个一夫当关的窄小口子。
我赶紧改建“写作间”——让双脚各就各位,把右腿搁在左腿上,把稿纸搁在右腿上。而且尽可能地把身子贴紧车厢窗边,使一夫可以当关的过道,变得同时可以容纳两人。
两点、三点、四点,起夜的人越来越频。他们看到原本空空的过道猛地出现一个另类写作间,有点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白天视察各地时,他们一个个或是智慧,或是活跃,或是儒雅,或是风度,或是有形,或是有派,或是一看就与众不同。但此时,都是寻常半睡人。有的梦游般地行走,有的和我说句什么话,有的看看我在写什么。第二天我对他们说:我想起《东方快车谋杀案》那个电影。如果要破案的话,大侦探波洛就要叫我回忆昨晚每一个人是几点走过的,说过什么话,穿什么衣服。可我什么也记不住,说不清。于是波洛首先就要怀疑我。
我到底在青岛开往北京的“东方快车”上写完了初稿。猛劲地工作以后不是疲劳,是轻松,是快乐。我抬头看车厢门口上方的滚动显示:列车抵达北京时间: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