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没有欢喜。因为一些事情的来历不明,和一些情绪的走向不定。
其中一些关乎《生活时报》。
是收获的季节,是《生活时报》始和终的季节。秋风起,落叶缤纷,盘点我的收藏和记忆,拾起的也都是碎片。《生活时报》只剩下碎片了。
先是一张未能投入印刷的头版胶片。
一块版面的流程进入到胶片阶段而终止,非同一般,所以我留存它。那是《生活时报》在1996年它的第一个春节里策划的第一个组稿,我是采写那组稿子的记者之一。几天后那组稿子再次上版,为《生活时报》赢来第一个彩。
然后是一个大本子。我为《生活时报》做的部分记录。
第一页开篇文字:“98.7.1星期三全体干部会傅威海世界杯零售已达5万,超过北青,其中地铁超北青一倍。发行形势很好……”那是《生活时报》的巅峰时刻。
往后翻,我在寻找一个日子。我找到它。
“1999.2.12紧急干部会下午3:00”
“紧急干部会”下面,我划了三条线。
自那页之后,这个本子上再没出现过《生活时报》第一任总编徐华西的名字。徐华西在那个日子留在那个本子上最后的话是:“①服从编委会决定……②在生活时报工作了三年……③和傅、品高共事多年……”
后来我们给徐华西送别。席后借歌解忧,徐总唱道:“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那个本子里的最后一个记录,是“99.10.25傅威海吴雅丽陈志江陈品高”,当然还有我。
4年过去,那个秋日下午仍然令我记忆犹新,但所有的怨愤甚至仇恨早已不在。想想这些年,多少人在改变《生活时报》,又有多少人被《生活时报》所改变,有些是应付的代价有些是应得的结果。为着《生活时报》在4年里给我的一切,包括荣誉和耻辱,我对它存永远的感念之心。
那个本子里,还零零碎碎夹了一些东西,比如一张发稿签,比如我在《生活时报》用了N年的一张胸卡。
胸卡的塑封已经裂开,穿挂线的孔的边缘被挂线磨成黑色。一般布局现代管理严格的工作面才需要凭胸卡出入,《生活时报》那时的工作环境曾让我们骄傲来着。
还有一些照片,其实是很多照片,散放着,所以常有机会偶遇。1996年春节《生活时报》的第一张全家福。征订发行日里的热闹景象。更多是生活照,郊外野游混居在大通铺,情人节抓阄派对喝交杯酒……还有一张,是1999年深秋某日,我坐在“新闻部”的牌签后面给光明日报编委会及生活时报社委会写我的请调报告。
一个蓝宝石项链坠。我离开生活时报时得到的礼物,来自我在生活时报的女同事。我从来素面朝天不饰环佩,但那粒蓝宝石在我的胸前挂了三个夏天。今年是我离开《生活时报》的第四年,我知道这一年我为什么拒绝所有的饰物,但我不知道这一年会是《生活时报》的终点。
我在《生活时报》的男同事,送的是更为体贴甚至私密到不能为第三人知的东西。我坦然接受,因为我懂得享受其中纯净的温情。
刚刚过去的那个节日,我没有应大家的心召集一次《生活时报》故人的聚会,我的这种不积极不响应,在短短的三两月里,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某个曾经的同事在某个晚上这样批判我:你去了“北青”,越来越忽略《生活时报》的朋友了。
我忽然失措、无以应答。我恍恍惚惚地说是吗?我反省。
1995年至今九度秋风,我知道它吹散了多少梦,带走了多少人,但很多东西固守着不曾走。当几乎所有的同事都成为我的朋友,我在《生活时报》获得了今生至今惟一一片江湖。我知道我将来再走多远,都不会再找到新一片如斯一样宁静而清洁的江湖了。
所以,不管大家散在哪儿,相隔多远,聚或不聚,心里的亲密和珍爱依然。难道不是?
2003年8月16日,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去《生活时报》。偌大的采编平台里人迹稀寥,办公桌上一层薄尘,天花板多处溃落,墙柱上水渍洇漶一片。我当年办公桌的上方,一串读者亲手叠了送我的千纸鹤依旧在,被尘土包裹着看不出原色。它在那里垂挂了大约五六年,在南窗风的吹拂下,见证了这张报纸从兴到衰的整个过程。
我问谁在用我的办公桌?曹茜说没人,一直没有。那么我的办公桌就这样寂寞了四年。
然后我回想我们那联排对拼八张桌子的主人:我、我对面的刘晓玲、我旁边的赵曼、赵曼旁边的莫春、莫春旁边的张捷、张捷对面的王小星、王小星旁边的杭程、杭程旁边的习燕燕。8个人,现在散布在“北青”、“京华”、“晨报”、“南周”等处,离开这方天地长有五年,短也有两载了。
感慨万端。
想起一个联,在我心里存了若干年的一个联:“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是陈品高刚到《生活时报》当副总时公开宣示以励志的,后来他又在不同的转折关头重复过。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回报,《生活时报》八年多五易总编伺机雄起未果。作为末任总编,陈品高要为这张报纸送终。三千越甲未吞吴,百二秦关终属楚。这联未得正解甚至成谶,会有人欣喜,也会有人和着秋风呜咽。
《生活时报》,这张记刻了太多人的荣辱、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的报纸,此刻正在经历涅。而可能浴火重生的那只凤凰,不会再叫《生活时报》。
那么,我们的心无缘再因《生活时报》而荣枯,只能在心里珍重这个名字带给我们的记忆:那所有苦累和悲喜所构成的,我们生命中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