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教下去吗?本地教员,可以服务桑梓而自慰,而我,家在数百里之外,妻子又不可能调来,真要到了老年……别说真的了,想想都害怕。
不行,得离开这个地方。
背着出身不好的恶谥,没有关系可凭靠,就是有也没有钱财可疏通,惟一的途径,只能是靠自己努力。偶尔看到一本《革命文艺》,心眼儿一亮,何不也写上一篇寄去试试。若真的能以此显出本事,被领导看重说不定会调回县城,说不定会放我回老家去教书。
写吧,常是晚上下了自习后才开始,在窑洞里,在煤油灯下。
第一篇发表后,信心陡增,便接连写下去。粉碎“四人帮”后,刊物多了,写作的劲头更足了。白天写怕人说三道四,多是等学生下了晚自习再写。有时写到凌晨三四点,明明瞌睡得快要睁不开眼,也不敢上床,一睡着准会耽搁出早操。只好点上一支烟,端坐在桌子前,静等到起床钟响了,出去带领学生出早操。出完操,还得检查早自习,若上午没课,还可以睡一会儿,若上午有课,那就只能等到午饭后了。
就这样,有两三年的时间,写小说,写散文,凡是报刊上登载的文学作品,除了诗都写过。也有退稿,我的老主意是,退只管你退,写只管我写。勤不光能补拙,勤还可以悟道。比如抄稿太误事,便想到,何不训练自己一次成文。不是先想好再写,那是不可能的,而是错了就错了,接下来补足。鲁迅先生的《祝福》中有这样的句子:“篮子里有个碗,破的。”我给学生讲语法时,说这是一种倒置,心里却在思谋,极有可能是先生写下碗字,觉得该对碗有个说明,便顺手写了“破的”补足。只要不是大错,用这种办法,常能收到意外的表达效果。
经过长时间的辛苦磨练,总算熬出来了。
现在我还在写作,只是这样的写作,已不能称之为奋斗了。该说是职责或是本分。只是偶然间,还会想起自己当年的奋斗,还会生出那种奋斗的激情。
(《回到常情常理》韩石山著中国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