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山西省吕梁山下交城县的三角村，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山村。全村只有一百多户人家，人口也不过四百多人。2000年5月，三角村要进行村委会的第五届换届选举了。按照正常手续，在上级单位义望乡换届选举指导小组的指导下，选出了该村选举委员会（以下简称“选委会”）成员，共计9人。由于老支书任福顺得票最高，113票，于是当选选委会主任，王建民、王建平、任佩耀得票次之，当选为副主任，另外还有几名选委。在推选出选委会成员的同时，还选出了总监票人任建明，以及计票、唱票人各一名。
岂料，6月中旬，全村二百多位选民正式投票，推选村委会主任、副主任、村委候选人名单的时候，却发现一张选票上出现了一个“?”字。这是一个什么字？查三角村，只有一个叫“任永旺”的村民。很多选民认为一定是哪位选民一时粗心大意，在“任永旺”的“旺”字上随手加了一“点”，从而形成不规范字，或者说是错字，但大家认为对此不应有歧义。征求任永旺个人的意见，任永旺也说选票上写的三个字“任永?”就是他。因为全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叫“任永?”的人。
殊料，选委会对这个字不认可，说：这是个错字，写了错字的票就得算是错票———错票就无效！后来，虽然经过大家再三议论，但在选委会坚持无效的情况下，这一票也只好作废。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多了一“点”的“?”字，却给后边的正式选举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2000年6月18日，220位选民集中在一起，开始了新一轮第五届村主任换届的正式选举。这一次让选民们始料不及的是，虽未出现“?”字之争，却出现了新的、更加棘手的问题！
按前一段推选出的候选人任永旺、任福顺投票结果是：任永旺获111票，任福顺得105票。
根据国家选举法和山西省出台的有关村委选举规定，选票只要超过半数即为合法、有效。220票的一半为110票，任永旺获取111票，超过半数一票，依法、依理可视为当选者。
但是，奇怪的现象发生了。监票人发现任永旺的得票中，有两张票没按选举规定写，将选举符号——同意的在候选人名字上方的空格内划圈，在不同意的候选人名字上方空格内划叉——没有划在应该填写的空格内。其中一张将符号划在“任永旺”三字的上方，另一张划在下方，但均在框定“任永旺”名字的格子里。
对此，不少人认为，两张票上的符号虽然不合规定要求，但“指向明确无误”，应算有效票。
但选委会不予认同，指出：不按规定投票理应属于废票，既然是废票就应该除去！于是，任永旺因“两个符号”落选。任福顺呢，得了105票，也不够半数。村选委会只好当即决定：择日另选。
6月20日上午，在第二轮选举后，统计结果为：选票共213张。奇怪的是，这一次正式候选人之一的任福顺竟然一票未得！而上次他得到105票——落差之大，令人不可思议！而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一次竟出现了一个并非正式候选人任建明！而且一举获得113票！
原来作为总监票人的任建明，乃是老村支书、此次村选委会主任任福顺的儿子，在义望乡派出所担任临时警员。部分村民反映，任福顺一票没有，他的儿子不是候选人，一得就是113票，这里头肯定有文章。
正当人们议论纷纷、疑窦丛生的时候，人们又发现任建明所获的113票中，有25张票分别将“建”字写作“?”、“?”、“?”、“?”。对此，有人提出，既然6月12日推选村委主任候选人的时候，任永旺的票上多了一“点”算无效票，那么，遵循前例，这25张票也应按无效票处理。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村选委会却认为这25张“建”字票均为有效票，理由是：这些形体不同的“建”字，在我国不同时期、不同范围内沿用过，符合中国文字“约定俗成”的习惯，也比较符合农村村民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的现状，尤其符合村选举规程中“别字、小名只要能明确反映选举人意志的即为有效票”的规定。
但是，为了四种异体“建”字而展开的激烈争论，最终也没争出一个让选委会乃至全村选民一致认同的圆满结果。
不久，交城县副县长、县换届指导组组长卞太平和县民政局局长、县换届指导组副组长张国清收到了义望乡有关领导关于三角村换届选举风波的报告。他们请示县指导组，如何尽快平息这场与日俱烈的选举风波。
6月30日，交城县换届指导组发文，答复义望乡：“关于三角村另行选举中出现的村委会主任选票的确认问题，因在选举前预测不足，从而没有作出明确规定，所以另行选举村委会主任计票应当中止。”建议“三角村第五届村委会主任的产生，要在乡党委的统一领导下，由村选举委员会组织、主持，重新另行选举。”
县指导组还更改了“票数超过半数当选”的法律规定，明确指示：“被选者得票超过三分之一后，（票数）多者当选。”
对县指导组这番绞尽脑汁研究出来的“重选方案”，三角村选委会却很不满意。他们觉得县指导组超越了“指导”权限，超越了法律规定，甚至侵害、阻碍了三角村的公民选举！于是，一气之下，于7月21日，将县、乡两级换届指导组告到了交城县人民法院。
10月22日，在交城县人民法院的调解下，县换届指导小组终于宣布撤销了“中止计票”和“被选者得票超过三分之一后多者当选”的指示，将问题移交交城县人大。谁知，正当县人大着手深入调查选举内幕的关键时刻，三角村选委会已公开宣布：25张异体“建”字票有效，任建明得票超过半数，由任建明担任第五届村委会主任并行使权力。
恰在此时，县人大对村选委会公布的“任建明是合法当选者”提出异议。11月28日，交城县人大常委会发出2000年第14号文件，即《关于义望乡三角村换届选举争议的答复》。文件中指出：“三角村本次换届选举整体工作程序合法，但另行选举中出现的‘?’、‘?’、‘?’、‘?’字应以错字论处，并按照该村选举规定，对有此四种字样的选票，与提名村委候选人中出现的‘?’字选票一样，分别另行计票。”
对县人大的意见，三角村选委会却不以为然，委员们针锋相对地指出：这是“剥夺村民民主权利”，“我们要上诉”！任建明也不服县人大的意见，开始了他漫漫的上访之路……
而任永旺此时也很不甘心，因为“两个圈”（选举符号）被拉下马实在太冤枉，太不公平，也太不合情理！于是，他也开始了控告之旅——控诉任建明及其父任福顺采取种种非法手段拉选票！
记者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手中，获得了一份题为《枪口下的选举》的材料。该材料中披露，在6月20日第二轮选举的前夕，即6月19日晚，从阳泉市来了一伙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歹徒。歹徒们将枪口对准村民申二小，声言：不选任建明，便将其全家就地“解决”！
申二小吓得神经错乱，昏了过去。其妻王玉英见状吓得满街呼喊“救命”！可村民们闻讯赶到现场时，只看到地上斜躺着申二小，歹徒却不知去向。
村民李美生反映说：“6月20日村委会换届选举时，晚10点多，我从家去村委会参加投票。走到离村委会门口约五十米处，发现任福顺及其全家十来个人早站在那里，等候参选的人。当我走到任福顺的跟前时，任福顺瞪着眼指着我说：‘美生，你头上的伤好了没有？’我回答说：‘还留着（过去被他们打过的）痕迹呢。’任福顺的妹妹任春英这时接茬儿说：‘好，你记住就行了！’”
村民郭卫勤也有着类似的恐怖遭遇。他在写给三角村党支部的信里说：“换届选举那天我去投票时，任福顺冲我威胁说，‘你是外来户，不能参加选举。我回说已得到参选资格，可以投票。任福顺则声严色厉地说：告诉你，愣小子，如果你要选了别人，小心你的脑袋！”
三角村的选举，笼罩在一片很不安宁的氛围里。而当部分村民由于履行职责，去投庄严、神圣的一票据说遇到重重威胁之时，9月5日，又传来村民任永清的妻子任改英身中三十余刀惨死的消息。任改英的神秘死亡，更给三角村的选举蒙上了一片恐怖阴影。被杀者任改英系任福顺的五妹，
村民们介绍说，任永清和任永旺等共同投资承包了村里的头号企业———煤矿，该矿年产值多达数百万元。因此，经济利益将任永清和任永旺紧系在一起，任永清很自然也很可能要投任永旺一票。
但是，作为任福顺五妹的任永清的妻子任改英，据悉却投了有利于任福顺、任建明的一票。如果按公民投票自由自主来说，无论投谁都无可厚非，这是选民自己的意愿。可现在斗争激烈，矛盾尖锐，投票的去向似乎已经影响了亲情的浓淡，以至于亲情的有无。
2001年9月12日，记者采访中得知，任改英的尸体目前仍停放在某医院的太平间。任永清矢口否认自己有刺杀妻子的嫌疑，说与妻子关系一直很好，而且妻子死亡时他也不在现场，不可能有作案条件。而任福顺等则认为有可能是任永清雇凶杀人。
从2000年6月18日第一次正式选举，到2001年9月18日，一年三个月过去了，三角村的村委主任还是一个空席。一个小小的村官，缘何这么难产？
三角村村民任××告诉记者，村官难产最根本的原因是出自内部。他指出，任福顺、任永旺原本是一家人，至今还未出“五服”。他们的“老辈”上还是亲兄弟哩。可讨厌的是，选举中拉票、吓票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还有的村民向记者说：“选举，归根到底是一个‘权’字，而‘权’字的背后，则是经济利益。三角村虽没个巴掌大，但麻雀儿虽小五脏俱全。不管养鸡喂鸭种果树建楼房，哪一项都离不开钱。你不当官，就碰不到钱；碰不到钱，你往哪儿捞实惠？”
一位熟悉本村情况的外村人士对记者说：“这个村有煤矿、白灰石子厂、化工厂和水泥厂四大村企，年产值差不多五六百万元吧。但现在没人上交利润，要都要不来，这恐怕都和选举有关系。如果上级派人深入实地仔细调查一下，就会把这些内幕搞得一清二楚。”言外之意，村官的难产是经济利益在暗中作祟。
而不少群众则认为，村选举毕竟要上级来领导，造成三角村一年多群龙无首的颓衰局面，县、乡两级有关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选举前，县、乡两级选举指导组投入不够。百姓反映乡里根本没有来入村入户调查民情民意，而是事后诸葛，出了错事才出面调和、解决。对此，村民非议纷纷。有人说：6月20日选举时，任福顺威吓选民，破口大骂，村委门前一片混乱，但乡指导组此时却不知人在何处；义望乡派出所的民警也不主动上前劝阻，予以制止。后来有人叫来乡长李建斌，才将事态平息。由此可见，小山村选举前，县、乡指导组没有将思想工作做深做细，预测不足，指导不力，即使正式选举中亦未能实行有力监督指导，从而导致选举无序。
当记者即将截稿的时候，获悉三角村的信访材料已送呈全国人大常委会，常委会已就此作出批示，责成山西省有关领导妥善处理。
（《民主与法制》2001年第21期苏殿远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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