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张桂英（中）和儿子孟繁胜（左）接受采访 |
1998年年初，在长春市人大代表会议上，有代表提出：长春市朝阳区公安分局民警梁旭东有涉“黑”嫌疑。同年2月24日，长春市公安局决定对梁旭东进行秘密侦查。3月1日16时，市公安局决定秘捕梁旭东，17时50分，梁旭东在朝阳区公安分局被抓获；18时30分，长春市公安局下令收集梁旭东犯罪证据，并迅速抓捕梁旭东团伙成员。
2000年8月16日，梁旭东涉“黑”团伙35名成员接受法庭审判。其中，梁旭东等7人被判死刑。此案曾一度轰动全国。
然而，梁旭东团伙成员中的“二号人物”孟繁胜，却一直没有归案，他在1998年3月初携6万元钱款秘密潜逃……
1998年3月，家住德惠市的退休教师张桂英因患肺结核病，住进了九台市结核病医院。一天，长春市朝阳区公安分局的几位民警突然来到医院，严肃地向张桂英宣布：她的儿子孟繁胜是梁旭东涉黑团伙成员中的“二号人物”，现已潜逃，不知去向。
民警们明确提出，请她和家人与公安部门紧密配合，列出所有亲属的地址，以便公安人员前往抓捕……
民警们走后，张桂英和丈夫就忍不住抱头痛哭。此前，他们只是从儿子嘴里知道他在长春做生意，哪里知道儿子这几年竟变成了涉黑团伙的“二号人物”。
孟繁胜1969出生于德惠市，上有两个姐姐。他24岁那年处了一个女朋友，准备结婚。当时张桂英一家住在一间窄小的公有平房里，张桂英和丈夫商量后，就倾其家中所有的积蓄，花了3万多块钱为儿子买了一套70多平方米的新房子，又花1万多块钱进行了装修，给儿子买了一套新家具……
孟繁胜结婚后，就与父母分家另过了。1996年6月，他的初中同学、当时在朝阳区公安局当刑警的梁旭东打来电话，请他到长春帮助做“生意”。
得此消息，原来就认识梁旭东父母的张桂英特意让儿子把梁旭东叫到家中，对他说：“旭东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他去长春做生意可以，但可不能让他走邪路啊！”梁旭东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手枪说：“大妈，你看我这个家什是真的吧？”其言外之意是他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警察，不会把她的儿子领上邪路的。
就这样，孟繁胜带着张桂英的千叮咛万嘱咐来到省城长春。其后，孟繁胜几乎每个月都要回来看老两口，先是告诉家里人帮梁旭东在长春经营一家快餐店，后来又说打理一家汽车修配厂……面对每次都来去匆匆的儿子，张桂英总是不忘告诫他要守法经营，别给孟家人丢脸。后来孟繁胜开着她叫不上名字的国外进口豪华轿车回家时，张桂英也没在意，只是以为儿子买卖做大了……直到这次民警们来找她时，她才恍然大悟。
张桂英病稍好就出院了。她想，我当了30多年的教师，为什么反倒没教育好自己这个儿子呢，让他危害社会……越想这些，张桂英就越觉得内心有一种愧疚感：我对不起社会，对不起那些受害人啊！
“我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里去！”当时已60岁的张桂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逆子送上法庭，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重新做人！
1998年7月，张桂英拎着一个小破布包，装着一点治高血压、白内障等病的药片，踏上了寻子归案的漫长路途。
她先是到丈夫的老家榆树的那些亲戚家找。可是找遍了每一家，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孟繁胜根本就没来过。
那天，走到榆树汽车站，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张桂英突然想到：写一张寻人启事贴在这里，兴许儿子来这里能看到。张桂英跑到商店里买了一支笔和数张红纸，一张一张地写道：“我儿孟繁胜，妈来找你了，你如看见这个寻人启事，就赶快回家吧。妈妈和爸爸想你啊！妈妈走到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你！”
然后，她就把这个特殊的“寻人启事”贴在车站门口、候车室、售票窗口、车站外面大墙等处。
不久，南方发生了特大洪水灾害。有人风传说，孟繁胜在九江被洪水淹死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张桂英心急如焚。当天晚上瞒着老伴说去妹妹家，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不知道这么远的路途怎么换车，她就坐这一趟车打听下一趟车的换法，好不容易来到了九江。遇到上了岁数的人，她就问：这里有没有一个东北德惠的小伙子。人们告诉她，这里全都是解放军在抗洪，没有她要找的人……面对滔滔江水，张桂英老人不知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身在何方，茫然无措、孤独无援的老人伫立在呼啸吼叫的江风中泪如泉涌：儿子啊，你在哪里，妈妈来找你了！
每到一地，她都要写张“寻人启事”，然后就在人多的地方张贴。有一回，她贴完启事一转身，碰上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正满眼泪水地看着她：“大娘，你是出来找儿子的吧？”张桂英点点头。没想到这个孩子竟“呜呜”地哭出了声：“我考试成绩不好，和妈妈吵架才离家出走的，看了你贴的这个启事，我想起我妈妈是不是也在找我啊？！”张桂英一听，眼泪就流了下来：“孩子啊，天底下哪有当母亲不挂念自己在外面的孩子的啊，你听大娘的话，赶快回家吧！”这个孩子点点头，转身向车站走去……
因为长期的路途劳顿、急火攻心，张桂英时常感到头昏。从九江回家的路上，她不知自己究竟摔倒过多少次。等她回到家，身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两个女儿下班回娘家看望母亲，抚摸着母亲身上的伤痕，母女三人哭成一团。
为了凑点路费，在火车上，张桂英学着那些拾荒人的样子，把旅客丢下的易拉罐、矿泉水瓶子、啤酒瓶子都一古脑儿捡起来卖钱。为给张桂英外出寻找儿子攒点路费，1999年退休的老伴只好出去同时兼任三家美术学校的老师。
有一天晚上，张桂英从电视上看到烟台沉船事件。不久就听到传言，说孟繁胜正在那条船上。张桂英当天晚上就上了火车往山东烟台赶去。到了烟台来到海边，就到处打听。这位可怜的母亲以为儿子葬身海底了，面对着哗哗地涌向岸边的海水，泪如雨下……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从卖票的窗口又打听到一个消息：有两个德惠人买了船票，但没上船，才逃过此劫。张桂英又悲又喜，毕竟儿子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为了省下点路费，她白天进澡堂子，找个地方睡上一小觉，晚上再到车站、码头去找儿子。累了，她就找个便宜的旅馆住上一晚，有时，舍不得花钱，就找个公园，睡在长条椅子上。有时，晚上想儿子睡不着，她就走到大街上，希望能碰上儿子。
1999年的一天，她听别人说县城里的一个人在吉林省的前郭县见过孟繁胜，说孟繁胜还请他吃了一顿饭。听到这个看似十分准确的消息，张桂英马上就动身跑到前郭县，在街头巷尾找了好几天，连儿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2000年秋末冬初时节，张桂英又听人说孟繁胜在黑龙江鸡西煤矿下矿井掏煤。她又动身赶往那里。下了火车上汽车，下了汽车，她就往矿区走去，越走四周越荒凉。天快黑了，在经过几个废弃的草棚时，突然从路边一个草棚子里面钻出两个人来，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去路，一个年轻男子用刀逼住了张桂英喝问：“你是干什么的？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再走！”
张桂英一听，明白自己遇上了劫匪。她稳了稳神说：“孩子啊，我一个老太太，是出来找我那犯罪的儿子来了，身上哪有什么钱啊。咱们也没什么仇，你杀了我那不是犯罪吗？可不能学我儿子那样啊！”
“那你是从哪里来的？”那个女劫匪问道。
张桂英向两人简要地说明了她出来找儿子的原因，规劝他俩要走正路，切莫重蹈儿子的覆辙。两个人见她衣着破旧却言语诚恳，悻悻地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2001年3月，她刚从外地回来就听说儿子出现在辽宁鞍山。她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让自己的娘家侄子张景峰代她去找。人没找到，第三天却传来刚24岁的侄子在返回长春时，被一辆货车活活撞死在铁岭近郊的消息。张桂英经不住这寻子未果却闻噩耗的打击，一夜之间人又老了许多。她终于病倒了。
2001年10月的一天傍晚，有人突然给张桂英家送来了一个传呼号码，并说是孟繁胜的。张桂英半信半疑，就试着打了一次。不一会儿，有人回电话了。张桂英一听，是儿子孟繁胜的声音。张桂英未语先泣：“儿子啊，你在哪儿呢？妈找了你三年多了，可就是找不到你！你快回家吧，妈想你啊！”“妈，我在西安！”电话那一端的孟繁胜也哭了。
“儿子啊，你快回来吧！回来妈妈陪你去自首。这是惟一的出路！”
电话那一端早已哭出了声：“妈，我也想去自首。我也过够了这种亡命的生活，可我是死罪啊。我怕我自首了就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儿子啊，只要你回来，就一定能得到宽大处理！”
1998年3月，在梁旭东被抓捕的当天晚上，孟繁胜携6万元现金秘密逃离长春。两个月之内，他辗转洛阳、石家庄、中蒙边界、呼和浩特、哈尔滨、秦皇岛、南京、广州等地。为躲避警方的抓捕，他先后在广州接受了四次整容手术。为了彻底改变自己的相貌，他在租住房里仅靠一箱矿泉水和两包方便面，对自己进行了长达半个多月的强制性减肥，把他原来102公斤的体重硬是减至最后的63公斤。在北京、太原两地进行了短暂的休整之后，他最后用假身份证进入西安某大学学习英语、朝语，并于2001年4月拿到了大专结业证书。
得知儿子在西安的确切消息后，张桂英心里踏实了一些，可她又担心儿子还有顾虑，就在第二天踏上了去西安的火车。可是当她筋疲力尽地赶到西安后，怎么打传呼儿子也不回电话了。张桂英仍不死心，她又买了几张大红纸，再次写出了“儿啊，妈来找你了”的寻人启事，在火车站、候车站和人多的地方张贴。其实，孟繁胜那些天里已看过妈妈的“寻人启事”，但孟繁胜始终没有露面。他不敢见，觉得自己没脸面见妈妈。可怜的张桂英老人哪里知道，此时已改头换面的孟繁胜就是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无法认出儿子来了。
2001年11月，全国范围内的“追逃”行动开始了。11月5日，张桂英马上来到长春市公安局，报告了自己儿子在西安的消息，并诉说了自己三年来寻找儿子的艰难经历和电话规劝儿子的经过。公安局的领导也申明了孟繁胜要投案自首才能争取宽大处理的态度。
不久，孟繁胜再一次从北京给张桂英打来电话。张桂英又把公安机关的态度转告给了儿子。最后，张桂英哭了：“儿子啊，你不回来自首，妈妈找了你3年多的心血就白费了。你不悔过自新，不能重新做人，妈妈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孟繁胜终于下定决心，答应投案自首，并和妈妈约好了11月14日在德惠市公安局门口相见。
当晚，已63岁的老人戴着老花镜，连夜在灯下一针一线地为儿子做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她想让儿子用自己为他新做的被褥，重新开始他崭新的生活……
11月14日晚9时许，孟繁胜从北京返回德惠市，没进家门，直接来到德惠市公安局投案自首。张桂英和全家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面对花光了家中10多万元积蓄、历经种种磨难仍义无反顾地找他归案的妈妈，孟繁胜说：“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为找我而死去的表弟……”张桂英说：“三年多了，全国除了西藏和新疆我没去，其他的地方我都跑遍了。我终于把儿子找回来了，终于可以睡上安稳觉了！”（《知音》2002年2月上半月版贾仁山周力泉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