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过后,奶奶只剩了半条命——半边身子丧失了知觉,说话叽里咕噜,还不如我那一岁半的儿子口齿清楚。
比奶奶年龄还大的姥姥也撑不住了,一头倒下,足足输了半个月水。
家里的旧床单全部做了尿布,挂出去,绵延20多米,迎风招展,色彩斑斓。姥姥整日昏昏沉沉,拉了溺了全然不知,得按时察看;奶奶的半边身子仍是硬朗,一个来不及,她就从被窝里掏出个粪球儿,粘在食指上,冲着你胜利地微笑。
有一日,尿布告罄。水池中,尿布堆积如小山,妈妈努力刷洗着,眼圈是红红的。一滴眼泪,静悄悄落进污浊的水中。干完了这些活,妈妈去逗奶奶说话,医生说奶奶要加强语言练习。
人这一生,从屎溺中开始,又在屎溺中结束。亲情为什么比爱情靠得住?情人相互擦拭的,只是眼泪;亲人为你擦拭的,却是屎溺——后者要比前者真实、浓厚、强烈得多。
禅宗有句话,道无处不在。道,就在屎溺中;爱,也在屎溺中。(《南方周末》2002.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