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春，时年39岁的张文秀辞去河南南阳一家选矿厂厂长的职务，回到老家三门峡市卢氏县文峪乡香子坪村当上了村支书。
走马上任后，张文秀当年就捐出自家准备建新房的5万元钱，修建了本村的“希望小学”，从而使该校成为了卢氏县农村第一所普九达标小学。他自己每年还拿出2000元奖励教学质量突出的教师，使村里小学教学质量1998年跃居全乡第一。同时，张文秀带领村民修路、植树、兴修水利，开展多种经营，终于使香子坪村村民踏上了小康之路。他因此被评选为卢氏县优秀党支部书记、三门峡市十大杰出青年、河南省劳动模范……
1996年4月12日上午，新任卢氏县县委书记杜保乾来到香子坪村视察工作，在参观了香子坪村的“希望小学”后，十分满意，当即对张文秀说：“你干得很好，我将来一定要提拔重用你这样的优秀干部。”
见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县委书记的承认和赞赏，张文秀非常高兴，自此更加积极努力地工作。然而，让张文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尽管他出众的成绩随后仍不断得到杜书记的称赞，但杜书记说“要提拔重用优秀干部”的承诺在他身上却未见任何动静。杜书记只是反复教导他：“要多向组织靠拢，多向组织汇报思想。”
1997年年底，在一次朋友聚会的饭桌上，张文秀无意中结识了杜书记的外甥白某，白从事建筑工程承包，卢氏县不少公用事业建设项目都是由他承建的，在当地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一语道破天机：“你干得再好、再出色也不管用，只有和领导建立好个人感情才能被提拔重用。”并暗示他要适时送钱送物。
那一夜，张文秀失眠了。
1998年农历正月二十，白某打电话给张文秀，“教导”他应该到三门峡市杜书记的家中去拜个年。白还嘱咐张文秀：“这年头没钱办不成事，你是做过老板的人，把式更应大一点（意思是要大方一点）。”
张文秀放下电话，犹豫片刻，终于狠狠心，从家中取出现金5万元，然后开着车子与白某一起去了杜书记的家中。但当他恭恭敬敬地把5万元现金摆到杜面前时，杜一口回绝了，理由是：“你拿这么多钱给我不合适，我对你还不是很了解，以后我在钱上需要你帮忙时再说吧。”在这种情况下，这笔钱暂时被放在了白某处以备“后用”。同时，为了弥补这次送礼未收的空缺，5天后，张文秀在白某的指导下，再次来到三门峡杜家，送上10瓶精品五粮液。
不久，那5万元钱也派上了用场。1998年4月初，白某又打电话给张文秀，要张和他一块到郑州去看望在省委党校学习的杜书记，并暗示他再带些钱。此时张文秀只好豁出去了，又从家中取出了1万元钱，然后开着车子和白某一起赶赴郑州，白某把暂放在他处的5万元也捎上了。到郑州后，张文秀按白某所说，把杜书记从党校内接出来，安排在郑州某高级宾馆内吃住，杜又打电话通知其爱人从三门峡乘火车于当日赶到郑州。这一次，除了3000元用于支付宾馆的费用外，仅给杜夫妇购置高档礼品及衣服，张文秀就一次性支出了3万余元（剩下的2万元随后由白某为杜家安置了空调）。当晚，在某高档饭店酒足饭饱后，杜高兴地对张文秀说：“你干得很不错，提个正科级，弄个乡长、书记都行，不过这样做别人会有意见，回去后先干个副书记、副乡长吧！”
5月底，张文秀在白某的怂恿下又一次去了郑州，再次送给杜礼品及钱物，共计人民币2万多元。然而7月份，杜保乾从党校结束学习回到卢氏县后，一直到当年年底，他先后数次提拔干部，却依然没有张文秀。张文秀只好再次携带几千元的厚礼来到杜家，杜见礼后，很客气，表示来年上班后就提拔他。然而，1999年初，杜又调整、提拔了一批人，仍然没有张文秀。
张文秀坐不住了。他找到白某询问理由，白某说，你送的钱太少了，人家都是10万、20万地送，你还做过老板的，却只送了这么一点，提拔当然没你的份。张文秀心疼地坦言相告，那些人送礼用的都是公款，当然无所谓，可自己送的却都是自己前些年挣的血汗钱！而且这些年捐钱捐物盖学校，外加给杜送礼，家里早就折腾空了，实在是拿不出再多的钱了。白某却鼓励他“再接再厉”，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随后的两年时间内，张文秀又先后给杜送去了钱、物，共计人民币近2万元。因为每次送的钱物不多，杜见他已没有油水可榨，提拔的事连提都不提了。可此时，张已送了总共合计人民币96032元，连家里的生活都过得捉襟见肘了。
2001年1月，张文秀走进了杜书记的办公室。但是，他的肺腑之言并没有打动杜书记，相反，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说是省劳模，你就是全国劳模也不管用！”听到这话，张文秀顿时彻底绝望了，冷静地说：“好，我也不想当什么官了，只希望你把我这些年来送给你的近10万元钱、物退还给我。那是我的血汗钱，我还想用它为乡亲们做点实事。”杜听完这话，脸色大变说，谁拿你钱了？两人争执起来。最后，杜终于同意退给张文秀2万元。张文秀却执拗地说，我送给了你10万，你就得退给我10万，并说所有送出的钱物和花销他都有记账。杜保乾一听这话，当时就火了，“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也太大胆了，看看卢氏县谁敢对我这么无礼？”说完顺手拉开抽屉，竟拿出一把手枪，“啪”地扣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说：“你找死啊！”这时，一位县委机关工作人员听到争吵声，赶过来将张文秀连拉带劝地推了出去，一场无法预料后果的风波才算平息了。
回到家中，张文秀虽然气愤难平，但想到自己行贿也已构成犯罪，为了顾全名誉，更因为怕杜报复，他挣扎了一夜，终没有下定举报的决心。
谁料3月28日上午，三门峡人代会召开期间，有好心人悄悄告诉张文秀，说杜保乾正在令公安局四处抓捕他，原因是三门峡人大会场内出现了一份举报杜保乾卖官敛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及生活腐化的传单，传单上同时还列举了杜向张文秀索贿的事，杜保乾认为这份传单是张文秀所为。深知杜保乾秉性的张文秀吓得连家也不敢回，踏上了流亡他乡之路。
4月10日上午，三门峡市检察院设法找到张文秀，就人代会传单上陈述的张向杜行贿一事进行询问，张文秀据实一一作了回答。张文秀刚离开检察院，悄悄回家看看，就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通知他赶紧躲躲，因为杜保乾不知怎么得知了检察院询问他的事，马上就要派人来抓他。张文秀吓得连行装都顾不上收拾，下楼开上汽车就向邻近的栾川县飞奔。他的车子刚一出门，一辆警车即从远处飞驰而来，张文秀发现后忙开足马力加快速度，公路上当即上演了一场惊险的飞车追逐战，最终张文秀总算凭借娴熟的车技摆脱了警车，于当晚连夜从栾川绕经洛阳去了郑州。
到达郑州后，张文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河南省检察院反贪局，将杜保乾对自己索贿受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有关负责人对此案高度重视，并叮嘱他注意安全。谁料就在张文秀如释重负地准备走出检察院大门时，突然看到卢氏县公安局的警车竟停在门口。张文秀忙一转身，就近钻进了停在院内的一辆警车，恳求车上的人说：“有人要杀我！麻烦你救我出去。”这辆车子是某市检察院来办事的，车上的人在听完他的简要陈述后非常同情，悄悄将他带出了检察院。张文秀当即赴往车站，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4月16日，张文秀将一份题为《揭发卢氏县委书记杜保乾卖官敛财千万元大案犯罪事实材料》的反映信分别递交给了中纪委及人民日报社等中央新闻单位。
而与此同时，由卢氏县公安局组成的专案组也进驻香子坪村，开始调查张文秀的“劣迹”，并对张文秀家进行了搜查。
5月1日，卢氏公安局大批警员赶到北京秘密抓捕张文秀，然而整整半个月过去了，卢氏警方不但没有抓捕到张文秀，反而给杜保乾带回了一连串令他心惊肉跳的信息：有人发现张文秀频繁出入中纪委及中央许多新闻单位！惊慌失措的杜保乾决定孤注一掷：一方面，他授意卢氏县委宣传部长张某来到北京，向有关新闻单位声称张文秀举报信中所反映内容纯属诬告；一方面公然指示卢氏警方向北京警方谎报军情，称张文秀是不法分子，随身可能携带有枪支和爆炸物，怀疑是来北京搞破坏和爆炸的。北京警方接到报警，高度重视，5月20日早晨，张文秀在北京市朝阳区他所租住的民房内被抓。
然而，北京警方在对张文秀本人以及所在住所进行了详细的搜查后，却并未发现任何枪支弹药。在张文秀身上，除了一份举报杜保乾的材料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社会各界各方人士，你们无论在任何地方发现我张文秀死了，请立即打电话找某某（即河南省反贪局的那位负责人）。”北京警方当即对卢氏警方进行了严厉批评。
5月21日，张文秀被卢氏警方押回卢氏；同日，张以“涉嫌非法储存爆炸物品”的罪名被正式逮捕。
张文秀被押解回卢氏看守所后，卢氏公安局连续三天两夜对其进行持续讯问，一是要张承认针对杜保乾的材料是“诬告陷害”，二是要他承认去北京是准备在天安门广场搞爆炸的，并说只要他承认了这些，杜书记可以马上把他放出去，但均被张文秀严词拒绝。三天两夜间，张文秀只吃到了一块方便面。在看守所里，张文秀还被戴上了重刑犯的脚镣。这之后公安局又多次对地进行提审，讯问方式和内容基本相同。
随后，卢氏县公安局向卢氏县检察院递交了卢公诉字（2001）80号起诉意见书，指控张文秀“非法购买、运输、储存爆炸物；贪污、非法侵占公款20多万元；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等等，“在群众中影响极为恶劣，造成社会不安定因素。”
就在张文秀被逮捕入狱的同时，张文秀的家中也突然出现了一系列的怪事：鸡和狗莫名其妙地被毒死，房外堆放的柴草被人纵火烧了，祖坟上的石碑也被人炸了。这使张文秀一家人生活在一种难以名状的惶恐之中：张文秀年迈的父亲和体弱多病的嫂子，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和恐惧不安，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先后撒手人寰；张文秀的哥哥迫于安全考虑有家不敢归，至今仍流浪在外不知去向；张文秀在外地上学的女儿课余时间也不敢跨出校门半步。面对家破人亡，张文秀的爱人被迫身背行囊和一沓沓的举报信，只身走上了茫茫上访路……
由于卢氏警方“不法分子携枪持爆炸物北京搞破坏”竟是个弥天大谎，该事件背后所引出的隐情引起了中央高层领导的关注，6月1日，河南省及三门峡市检察院根据中央领导的有关批示，在卢氏县看守所秘密提审了张文秀，张向办案人员如实陈述了他向杜保乾送钱的情况以及他所掌握的有关杜的卖官行为。办案人员临走时一再叮嘱张文秀一定要对询问内容保密，不然他的安全恐有危险。果不其然，办案人员走后，张文秀马上便被带到了卢氏县公安局提审室，有十多个公安人员参加了对他的审讯，审讯的内容是追问省、市检察院都问了他些什么，是不是有关杜书记的。张文秀回答说检察院是来了解他私存爆炸物的，这些人不信，采取罚跪、上背铐等形式逼他，张文秀仍坚持这样说。
6月4日夜间，公安局正在进行中的提审张文秀的工作突然停止了，公安人员还一反常态地给张送来了一包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第二天早晨天刚一放亮，卢氏全城上下突然欢声雷动，鞭炮齐鸣，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欢腾之中。原来，就在6月4日夜间，杜保乾被依法刑事拘留。6月18日，杜保乾因涉嫌受贿罪被三门峡市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得知这一消息，张文秀在看守所内百感交集，热泪横流。
2001年11月28日上午9时，卢氏县检察院工作人员来到看守所，宣布张文秀无罪释放。在走出看守所的那一刻，张文秀恍如梦中。至此，他已在看守所中呆了整整6个月零8天。
（《知音》2002年第3期上半月版胡震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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