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一个雪花飘舞的日子，崔雪莹出生在素有鹤乡之称的齐齐哈尔市龙沙区大民镇小五福玛村。父亲崔中斌、母亲梁俊平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夫妇俩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对女儿的将来寄予厚望。他们给女儿取了雪莹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希望女儿像雪一样晶莹无暇，生活得无忧无虑。
小时候的崔雪莹长得十分惹人喜爱，每天像个快乐的天使，给父母艰辛的日子带来许多欢笑。可是，从十多岁开始，小雪莹的体重超乎寻常地不断增加，到14岁时竟达到了115公斤，而且还有继续增长的趋势。
肥胖给这个对于花季少女带来诸多烦恼。别的同学都是男生和女生同桌，而崔雪莹却自己一桌，一个人占据着两个人的位置；许多同学都歧视她，嘲笑她，不愿意和她来往。肥胖像山一样压得14岁的崔雪莹失去了上学的勇气。1997年，小学还没有毕业，崔雪莹不得不含泪辍学。
看着女儿一天天愁眉不展的样子，崔中斌夫妇的心头仿佛堵了块石头。女儿如果还这样胖下去，将来恐怕连婆家都找不到，还谈什么幸福？为了控制女儿的体重，崔中斌根据一些道听途说的减肥说法，尽量让女儿吃些粗茶淡饭。梁俊平听人说立秋这天吃黄瓜能瘦身，于是夫妇俩陪着女儿吃了三顿黄瓜蘸大酱。十多斤黄瓜吃下去了，女儿依旧是个胖女儿，崔中斌却连拉了三天的肚子，人整个地瘦下去了一圈。
“黄瓜减肥”失败后，崔中斌意识到女儿可能是得了什么病。可跑遍了鹤城大大小小的医院，都说崔雪莹没病，只要科学、合理地安排饮食，适量运动再加上服一些减肥药，体重就会有所下降。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医生嘱咐的方法并未在崔雪莹身上见效。
就在崔中斌、梁俊平夫妇为崔雪莹的肥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亲戚向他们提供了一条信息：齐齐哈尔正宏减肥学校采用“特殊呼吸、有氧运动”的封闭式减肥效果比较明显。听这些专业术语对崔中斌夫妇像是听天书，但他们还是决定让女儿去试一试。正宏减肥学校每个月的最低费用要在400元以上，这对一个农民家庭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崔中斌夫妇咬咬牙，东挪西凑筹措了一笔钱，专门用于女儿减肥。
2000年11月5日，崔中斌夫妇牵着女儿的手走进了位于齐齐哈尔文化宫三楼的正宏减肥学校。
女老板武淑芳从看到崔雪莹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里估算这个体重达200多斤的肥胖女孩的利用价值。她热情地领着崔家三人在学校参观，然后又向崔中斌夫妇讲了一套“特殊呼吸、有氧运动”的减肥理论。崔中斌夫妇虽然没有弄明白这一套理论，但看见武淑芳脸上的热情和表现出的信心，善良的本性使他们很快就相信了她。他们把女儿连同400元钱都留在了正宏减肥学校，满怀希望地回到了小五福玛村。
一个月后崔中斌夫妇在正宏减肥中心见到女儿时着实吃了一惊：女儿的确苗条了许多。武淑芳告诉他们，崔雪莹每天都能减去一公斤左右的体重，减肥很成功。望着女儿瘦下来的身体，崔中斌夫妇激动中全然没有理会女儿说出的“饿”和“渴”的字眼，没有察觉到女儿的痛苦表情。崔雪莹几次想对父母说些什么，可一看到眼前的武淑芳，总是欲言又止。武淑芳见崔中斌夫妇很高兴，就把他们拉到办公室，提出让崔雪莹继续留在减肥学校减肥。崔中斌一听，表情立刻有些僵硬：他何尝不想让女儿继续减肥啊，可是减肥需要钱，家里来年开春种地买种子的钱还没有着落啊。他搓着双手，嗫嚅着说：“武老师的好意俺领了。乡下人不比城里，俺手头紧，等俺攒够了钱……再……”武淑芳笑了笑，说：“咱不谈钱。雪莹留在我这儿减肥，费用全免！”
崔中斌心想，难道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武淑芳看出了崔中斌的心思，便说道：“我非常喜欢你的女儿，所以我不但要免费给她继续减肥，而且我还保证能给她减到120斤的标准体重，甚至，我还要留她在这里工作，给她开工资。只是……”于是，在崔家和武淑芳之间，便产生了以下一纸减肥协议：
崔雪莹体重206斤，从2000年12月6日起，免费在正宏减肥学校减肥，直至减到120斤。正宏减肥学校可以用崔雪莹的减肥状态做广告宣传；为保证效果，除节假日外，崔雪莹不得停止减肥或中途回家，放弃减肥；减到120斤以后，留在学校工作，并给开工资，暂定三年；如毁约，中途停止减肥，需交回学校1000元（包括减肥费用和广告制作损失费）。
武淑芳和崔中斌分别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崔中斌小心翼翼地将协议书揣好，叮嘱女儿要听武老师的话，遇事要多多忍耐。望着父母即将离去的身影，崔雪莹终于忍不住扑到母亲的身上，放声大哭。梁俊平也流着泪，对女儿说：“别哭，这是好事啊。你能减肥，还能有工作，以后就能找个好婆家，过好日子了，还哭个啥呢？你就用这钱买点吃的、用的……”武淑芳见状，将钱从崔雪莹的手里夺了下来，塞给崔中斌说：“你不是家里缺钱吗？在我这里用不着她自己花钱的。再说，咱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不许私自买吃的！”对武淑芳的话，崔中斌夫妇仍是备受感动。憨厚的夫妇俩根本没想到武淑芳对女儿所定的规矩是多么地无情和残酷。
由于签有一纸协议，崔雪莹一下子成了减肥学校的重点人物，老师对她的要求格外地严格，每天几点起床，做哪些事情，吃多少饭，喝多少水，甚至上几次厕所都有严格的规定。别的学员减肥后可以出现反弹，而崔雪莹决不可以反弹，因为只有这样，崔雪莹才有活广告的意义。
除了进行“有氧呼吸运动”，武淑芳每天只允许崔雪莹摄入少量的食物和水。有好多次，崔雪莹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对不起啊，我太饿了，饿得心里发慌，觉都睡不着呀！呜……呜……”大家虽然都同情她，但都爱莫能助，谁都不敢给她吃的，谁要给她吃的，自己遭到惩罚不说，会给她带来更严酷的打骂。
有一次，崔雪莹饿得实在挺不住了，便悄悄溜进厕所想喝些水。可拧开自来水龙头，却发现停水了。情急之下，她环顾四周见没人看到她，竟弯下腰把嘴对准暖气片上的跑风嘴，喝起了暖气片里的脏水。刚巧一位老师来上厕所，崔雪莹吓得要往外跑，老师同情地说：“暖气里的水不能喝呀！”崔雪莹见那老师一脸和蔼，又悄声地哭了起来：“姨，我都饿迷糊了，要走不动路了。你出去时，给我带点吃的吧，等我熬到挣工资了，一定加倍还你！求你了……”那老师忍不住流下了泪，连连点头说：“我给你买，要吃什么？”崔雪莹听罢，两眼放出少见的光芒，答道：“什么都行，油饼最好，抗饿！”那老师说：“你都被弄成这样了，你爹妈咋不来接你出去呢？”提到父母，崔雪莹又哭了起来，说：“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管我？我真有些恨他们，他们是不是把我卖到这里了……”
几天后，那位善良的老师终于找到一个机会，给崔雪莹带回来一张油饼。崔雪莹欣喜得没来得及道谢就大口吃起来。没吃几口，就被武淑芳撞见了，她一把夺下崔雪莹手里的油饼，扔在地上用脚踩个稀烂，接着就对崔雪莹拳脚相加，崔雪莹被打得满地打滚。武淑芳气势汹汹地说：“谁给她吃的，就是害她。今后谁再给她吃的喝的，我就往死里打她，看谁还敢多管闲事！”
崔雪莹在减肥学校也有高兴的时候，那就是减肥广告招揽来顾客后得到的喝水的赏赐。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欢天喜地逢人便说：“看，又可以上广告了，又能有人来了，我能有水喝了。”在崔雪莹渴急了时，好几次竟将刷牙水咽到肚子里。
这种不吃不喝的减肥疗法，使得崔雪莹在5个多月的时间里体重锐减到60公斤，这一减肥成果上了当地的报纸、广播等媒体。正宏减肥学校印制的宣传海报以“巨胖也会变苗条”的大幅标题，介绍崔雪莹减肥的成功经验，并配有崔雪莹的胖瘦对比照片。武淑芳还别出心裁地设计出活人模特广告。每天的早、夜市期间，她都让崔雪莹肩披正宏减肥中心的绶带，在齐齐哈尔市的繁华地段散发印有崔雪莹胖瘦对比照片的宣传海报。面对熙攘的人流和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屈辱像蛇一样吞噬着崔雪莹的心灵：我作了什么孽呀，竟让我遭受如此厄运？
崔雪莹曾偷着往家跑回四五次。可是，每一次父母都要把她强行送回去。崔中斌对女儿说：“减肥哪有不遭罪的？眼下遭点罪，总比嫁不出去赖在家里强啊。再说，如果咱单方终止了合同是违约的，要交回1000元钱的，还要赔偿损失，咱哪有那么多钱让你糟蹋呀，你就忍一忍吧。”
2001年5月12日，正宏减肥学校一位女学员突然发现手机不见了。女老板武淑芳认为，学员丢东西的事传出去将有损于学校的形象，因此，她要在刑警到来之前，把这件事“摆平”。
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崔雪莹，因为崔雪莹以前曾经有过“前科”，那就是她偷吃过别的学员的食品。第二天上午，武淑芳和她的两名助手宋某、孙某开始盘问崔雪莹。武淑芳手持一根木棍，照着崔雪莹的腰部和臀部就是一顿暴打，边打边逼着崔雪莹交出手机。崔雪莹实在受不了毒打，跪在地上承认自己偷了手机。可是，找遍了厕所的每一个角落，并未发现手机的踪影。武淑芳挥起木棒又是一顿暴打。崔雪莹又说手机藏在三楼的寝室，武淑芳让手下人去找，结果还是未找到。
武淑芳认为崔雪莹是在耍弄她，更加恼羞成怒，操起木棍劈头盖脸地将崔雪莹又是一顿毒打。崔雪莹的惨叫声充斥了整个走廊。
下午一时许，崔雪莹已奄奄一息，她用微弱的声音向孙某乞求道：“帮帮我，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上楼躺一会儿吧。”孙某见崔雪莹真的无法行走了，有些害怕，把她背到了楼上，放在沙发上。可此时，崔雪莹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孙某见状，连忙拨打120电话求救，但为时已晚，崔雪莹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崔雪莹一死，武淑芳傻眼了。自知逃脱不了法律制裁的武淑芳，到当地派出所投案自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齐齐哈尔市公安刑警支队政委、法医师杨清玉参与了崔雪莹的尸检。他介绍的尸检结果为：“崔雪莹身体多处受伤，大量皮下、肌肉间出血，深度7.2厘米，出血量达1500毫升，系钝器反复打击，导致皮下大面积出血，休克死亡。”另据法医介绍，崔雪莹五个多月的减肥过程中，体重减了近50公斤。由于长时间控制饮食、饮水，体内长期处于脱水状态，皮肤皱纹十分明显，尤其是腹部的皮肤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从崔雪莹的病理切片上看出，其生前体内脂肪已发生病变，体内脏器如心脏、肝脏、肾脏均有慢性炎症，这一切均是由于长期减肥造成的内分泌紊乱、使正常的新陈代谢失调，引起体内细胞发生病变。法医说，5个多月的减肥造成体质太弱，是崔雪莹致死的辅助因素。
得知女儿命丧减肥学校的噩耗后，崔中斌夫妇悲痛欲绝，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送女儿减肥却将女儿送上了不归路。
在女儿命丧之初，崔中斌夫妇也曾为女儿的惨死奔走呼号，要求严惩凶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又放弃了对凶手的起诉，原因是他们私下里接受了凶手将近10万元的赔偿金。面对笔者的采访，崔家附近的居民心存愤懑地说：“要不是她爹妈一纸协议把丫头‘卖’给了减肥学校，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都是减肥惹的祸啊！”
法律无情，武淑芳终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焦点》2002年第2期 纪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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