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秋,浙江省三门县珠岙镇岭口村村民叶维生正在田间做活时,看见几个搞测量的同志来到村头,画定将要修建的宁波至温州的高速公路的地界。细心的他注意到,村里的古樟树被画在了公路线里面。他上前一问,对方说:“这棵树得砍掉。”
当晚,叶维生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村里人。一时间,全村人惊骇不已。老人们说:“这树都活1000多年了,整个中国也没有几棵,怎能说砍就砍呢?”
据传,这棵樟树还是五代时期一颜姓人家落户岭口村时栽植下来的。百十年后,寺庙衰败,但樟树却郁郁葱葱。后来,这棵不同寻常的樟树,又傲视千余年中无数场战乱、干旱、洪涝、烈火等天灾人祸而安然无恙。但在高度文明的今天,一条高速公路却要挥起大板斧砍掉它,这怎不让人心痛?
这天,叶维生与俞建省、俞国兴等几位村民,代表村里的千余百姓,来到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请求高抬贵手,放古树一条生路。他们情真意切地想打动对方。但对方说:“线路都是专家经科学论证后才决定的事,不能说改就改。”
后来他们又找过指挥部几次,并找到了县政府,得到的回答都是“方案不能变”。
但是,村民们并没有放弃努力。老人们说:“咱就不信,上千年的大树应该说是个文物了,国家肯定有个法能管这个。”于是,他们就到县城里找他们认识的文化人打听,终于从《森林法》、《公路法》、《环境保护法》等法律法规里找到了不少可以保护老樟树的条款。于是,村民们聚在一起写出了一个《关于要求保留千年古樟的报告》。报告很快送到了三门县政府、林业局、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
三门县高速公路指挥部首先作出反应,向岭口村村民发出“复函”:关于高速公路通过岭口村段共有三套方案,第一方案是走中间,也就是现行的方案,此方案占用耕地和房屋最少,只需砍掉村边的老樟树;第二方案是走东侧,因东侧全是山,如果实施这一方案就要在山腰上修起高速公路,这样要多投资金1000万元;第三方案是走西侧,这一方案要动迁许多户居民,增加投入几十倍。因此第一方案仍是最佳方案。
这个“最佳”方案的代价仍然是要砍掉老樟树。岭口村人百思难解。他们说:“修路占我们的地,占我们的房子,没说的;但要砍这棵树,坚决不让!”
不久,7位村民赶到省城杭州,上访浙江省林业厅。信访办的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村民提出一定要见到厅长,而厅长正在开会。他们足足等了快一天的时间,终于见到了厅长。
林业厅厅长为岭口村农民保护古树的真情所打动。他表态说:“请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们尽快处理。”
1999年2月,浙江省林业厅终于就三门县政府要求砍伐古树的报告作了批复:“古樟树是宝贵的财富,按《森林法》有关规定,任何人和单位都不得砍伐……”
一时间,岭口村村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这时有人提议,把批复的全文写在一张大红纸上。有人反对说,红纸是软的,风一刮雨一淋就看不清了。于是就有人说:“干脆,把这些字刻在一块石碑上吧,让它雷打不动,风刮不走,让它万古永存。”大家一致说好。
第二天,村民们雇来了两个手艺好的石匠。几天后,一块两米多高的石碑终于刻完,被立在了樟树底下。村民们表态:“咱们人在,碑在,老树就在!”
但他们没想到,更严峻的较量还在后头……
1999年5月,三门县政府再次向浙江省林业厅发出请示报告,仍然要求实施砍树方案。
收到这份报告后,浙江省林业厅的三位同志来到岭口村,与村民们召开座谈会。会上,村民们强烈要求高速公路改变方案,保住古树。他们说:钱可以挣来,古树只有一棵,砍了就永远也没有了;公路的线路不是法定的,而古树却是受法律保护的!开完会后,村民们把三位同志带到了古樟旁。三位同志惊讶地发现,在那棵好几人才能围抱起来的古树前,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镂刻着几百个拳头般大小的字,正是省林业厅的那份制止砍伐古树的“批复”文件。
三位同志被深深感动了。
不久,浙江省林业厅针对三门县政府多次请示砍伐岭口古樟的报告,第二次向三门县政府下发有关保护古樟树的文件。但是,此时高速公路已按原定方案开始建设……
岭口村人为此日日夜夜都不能平静,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议论着如何保护古樟树的事情。与此同时,有关部门也为古树的去与留争得不可开交。
岭口村人再也坐不住了。1999年底,农民俞茂长、俞建省、顾宏兴等再次代表村里百姓自费去省城杭州,将古樟树的事情反映给浙江省法学会,请求法学会讨论:古樟树该不该砍。
2000年1月,浙江省法学会派出两名资深律师,前往三门县岭口村作了实地调查。很快,他们召集了省法学会法学专家、学者及林业、交通部门的一些专家进行了一次法律咨询讨论会。最后,形成了(2000)浙法咨字第一号文件:一、所论问题意义重大,它不仅仅是一树一路之争的问题,而是涉及到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指导思想观念与原则的问题,而且也关系到浙江省的对外形象、政府管理水平评价问题。二、必须树立可持续发展的观念和生态平衡的观念。北京曾为了保护一株百年古槐而使天宁寺立交桥改道,千年古樟一旦砍掉是无法弥补的,而高速公路一定数额的成本增加则是可以在日后的运营中弥补的。三、必须依法办事、依法行政……
法学会的专家们对岭口村农民保护古树的行为给予声援。但是,法学会的声援并没有阻止高速公路的建设计划。高速公路就要修到古樟的跟前。
高速公路管理部门为此多次向上级部门打报告,要求尽快决断,为了三门经济的发展,马上砍掉古樟,不能为一棵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他们曾多次去岭口村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但群众坚决不答应。高速公路管理部门决心已下,为了保证高速公路的开通,他们制定了周密的砍树计划。
但是,他们的行为却遭到了岭口村民的极力阻挠,砍树的人一来,村里的男女老少便聚成人墙,保护古樟,或者干脆对来人进行驱赶。砍树方案无法实施。不久,村里百姓又向省政府、省人大及国家林业局、全国绿化工作委员会寄去了一份又一份《关于要求依法保护千年古樟的报告》。
高速公路与古樟树的较量就这样呈胶着状态。
砍树,不合法,也不合情,更何况村民们坚决不答应;不砍这棵树,就意味着改道,也就意味着要多拿出1000万元的资金。何去何从,左右为难。
在这种情况下,高速公路管理部门试图用新的方案解决这一让人头疼的事情:把老樟挪走,让它给高速公路让道!这个点子似乎让人感到两全其美。
2000年3月,高速公路管理部门从杭州请来两位林业专家,到岭口村实地考察“挪树”事宜。
两位专家对古树本身和这里地质、水文等条件进行了认真的考察和细致的分析之后,认为要挪这棵古树,成活的可能性很小:第一,树太老,树心早已朽空,不便挪;第二,古树根部不是软土,而是岩石,挖掘困难,保证不了根系;第三,即使能挪,也要砍下大部分树枝,老樟树定是面目全非……
这不禁让人再次无奈地感叹:人挪活,树挪死!
但是,三门县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挪树的决心已定。他们在召集村民开会时说:“这棵树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三门县经济的发展!必须挪走。当然,移树就有死有活,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活。就像医生给病人开刀一样,谁也没有十分成功的把握……”
村民们说:“两回事。大树站在那儿好好的,没有病,是你们非要挪它走不可……”
2000年4月初的一天,高速公路指挥部请来了一家地质勘探公司。是时,大吊车、大卡车共三辆,一路上冒着黑烟向岭口村驶来,准备将老樟树挪走。但他们还没有进村,就被一直在古樟下站岗的村民发现了。站岗人员赶紧敲锣打鼓发信号,不一会儿,近千名男女老少便会聚古树下。结果,在岭口村农民们的极力阻拦下,挪树行动很快陷于瘫痪。僵持了两天多之后,大吊车和大卡车无奈地撤出了岭口村……
2000年5月,岭口村终于盼来了国家林业局、全国绿化工作委员会下发到浙江省有关部门的文件,要求有关部门在处理古树问题上,一要维护法律的尊严,严格执行《森林法)和古树名木保护的有关法规政策,依法办事;二要充分尊重群众意见,做好群众工作,保持社会稳定……
此后,又一个新的方案酝酿出来。高速公路管理部门向岭口村出价160万元,作为砍掉老樟树的补偿资金。但是,岭口村的村民们表示:“老樟树是无价之宝,多少钱都换不来它的性命。”
此时,高速公路已经修到了古樟树的跟前。“生米做成了熟饭”,这时要改变线路已不是再多投入1000万,而是2000多万了!
这时有人放出风声:岭口人不让砍树,那就找个晚上,几个人悄悄地把老树砍了算了,从此,岭口村农民便开始日日夜夜在老樟树下轮流站岗放哨,时刻保卫着这棵和他们“相依为命”的古树。他们在古树旁边搭起了一间简易的小棚子,近百位村民自告奋勇地看树。他们定下了几十个班轮流站岗放哨,一旦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敲锣打鼓,让村里人知道。
而这时,高速公路正在日夜不停地加紧建设,向老樟树步步逼近。在岭口村千余名村民为古樟的再三“请命”下,2001年3月,三门县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向有关单位、专家征集保护古樟的最佳方案。不久他们得到了20多家单位的应答。经再三对比,他们在省林业、交通部门的协助下,看好了上海园林科研所和中铁三局上海联圣建筑工程公司的活移方案。他们有几次活移古树经验,并保证,岭口千年古樟一定能移活。此后,他们派出十余名专家、技术人员进行了几个月的考察,并写出了10万字的可行性报告。他们对村民们说:“我们会像移一座楼一样,连根带树地把它移走,它会照样生长。”他们还说:这个工程需要350万元。我们会先给三门县交上50万的成活保证金,期限长达两年,如果它不成活,50万就不要了。
对此,村民们也进行了反复的“论证”。最后,村民们经过几次讨论后,终于同意活移古樟。
2001年9月15日,经过50天的开挖土方、钢筋混凝土固定和树根补水、树叶喷水等前期准备,古樟就要在这天活移了。这天岭口村男女老少坐在地上,深情地望着古樟……
几个小时后,古樟带着它脚下100平方米、深为3米多的“大土坨”随着下面的几条铁轨缓缓向西移动。此时此刻,这些为古樟请命三年的人们都纷纷流下了泪水。
几天后,古樟西移40米,因它而推迟工期近两年的高速公路很快合龙。专家们说,移动的整体重量为4000多吨,施工过程使用钢材100多吨,水泥2800多吨,这一类似大楼平移的工程迄今为止是世界上最大的移树工程。
移树的那一段时间,岭口村千余百姓一直守在古樟的身旁,像为自家的老人进行日常的护理。他们常常从技术人员手中接过水龙头,向古樟的根部洒水。古樟定位后,岭口村男女老少又开始为古树祈祷。
2002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古樟在人们的注目下又悄悄地长出了新的嫩芽,消息传来,岭口立刻沸腾起来,不少人都拥向了这里。这时,几个村民就像当初那样,召集所有的村民们来分享这份快乐。古樟童颜鹤发,仙风道骨,屹立挺拔。它也许知道,自己生长出的嫩芽,是对全村百姓最好的回报。而此时此刻,这些曾为它请命、为它站岗放哨、为它连续上访到省城到北京、为它不为重金所动且宁舍家园也不舍它的可歌可泣的岭口父老乡亲,终于欢呼起来了…… (《知音》2002年5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