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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积极替别人撮合“白条”买卖，又对“白条”义愤填膺的老村干部（中） |
2002年3月11日，记者收到来自河南省遂平县石铺寨乡大金庄村一封读者来信。信中写道：“……每年夏粮收购完成后，村干部……打着‘依法清欠’的幌子，对百姓进行威胁恫吓，以2000年最为典型……大部分村民因无力上交，村干部便乘机让群众购买他们开出的条子。条子上的钱名目繁多、五花八门……用现钱购买条子的，800元可以购买1000元的条子，顶1000元的提留；没有现钱的，一顶一，日后逐渐归还……”
记者搞不清楚信中所说的“村干部让群众购买他们开出的条子”拿去“顶提留”是什么意思，便按照信件上留下的电话，和投寄这封来信的大金庄村村民李来成等人联系上了。谁知，李来成一开口，便让记者大吃一惊：“什么条子？村干部的‘吃喝条’！他们吃了、喝了、吸了，没钱还账，便让那些饭店、烟酒店的老板们，把他们打的欠条卖给群众。群众拿着这些‘吃喝条’交给村里就可以顶上交提留了……”
李来成等人如果说的属实，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随即，记者奔赴遂平。
记者乘坐的车辆刚一驶进大金庄村第一村民组，闻讯而来的村民便把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从他们口中记者了解到：2000年秋，由于有很多村民拖欠“三提五统”，长时间收不上“尾欠款”，乡里就向各村派出了工作队，统一采取“依法清欠”行动。派往大金庄村的工作队进村后，便在各组召开村民大会，乡干部在会上讲：谁不交够乡统筹、村提留，就会被起诉。到时候，既得拿诉讼费，又得拿执行费，不划算。
这个时候，村干部就私下活动，动员村民出钱购买他们打出的各种欠条。没有现钱的，可以赊账。只要认买了，村里就给你上账，承认你已经交过了上交提留款。认买多少就可以顶相应数额的提留款。如果拿出现金购买这些条子，还可以和那些卖条子的老板们谈价钱。最后，凡是用现钱买条子的村民，大都打了八折，即用800元现金可以买到1000元的条子，自然，把这些欠条交回村里后，就能顶1000元的提留。
村民们一看有利可图，纷纷认购这些“白条”。没有现金的借钱也要购买，甚至不惜卖粮卖物，折成现金，去做这笔有着20％折扣的交易。大金庄村7个村民组，一千八百多口人，有80％的户，都购买了这种“吃喝条”。
当记者问他们所说的“买卖”条子的事儿有什么凭据时，村民们各回各家，一下子拿来了几十张当年村里开出的收提留款的“收款凭证”。在这些加盖着“遂平县石寨铺乡大金庄村民委员会”公章的凭据上，大都注有“张条子顶”、“阎富根条子顶”、“顶米留留条636元”等等的字样。村民们解释说：这些简要的说明，是当时顶的条子太多，村干部怕弄混了，在上边加注的“备忘录”。
据村民们介绍和这些“收款凭据”显示：
第一村民组的徐海林用1100元现金购买了车站乡王老庄村开饭店的阎富根托人“推销”的1400元的条子；杜水群用734元现金购买了阎富根918元的条子。杜平均用400元现金购买了石寨铺食堂500元的条子；杜喜民用480元现金购买了石寨铺食堂600元的条子。张二毛用800元现金购买了大金庄村“曾世清家具店”850元的条子。杜会华用500元现金购买了米留留636元的条子；但他想不起来是村干部欠米留留的什么款了……
第七组村民唐常法、唐满堂、吴清林分别以570元、950元、2850元现金在开着烟酒店和饭店的张平那里“购买”了600元、1000元、3000元的3张条子。
据村民们回忆，这些老板们“推销”的欠条，大都是由村会计唐志新经手打的条子，也有村支书王来勋和村委会主任胡德山打的条子。
当时，那些握有大金庄村村干部们打下的欠款条的老板们，听说可以把这些条子卖给该村村民收回现金的消息后，觉得这是讨回欠账的好办法，纷纷托熟人“推销”这些条子。石铺寨食堂委托的是大金庄村村民徐海池。在车站乡王老庄村开饭店的阎富根委托的是大金庄村的老村组干部魏纪安，也有亲自到该村“兜售”条子的，有的还拿出了很多“优惠措施”。开烟酒店和饭店的老板张平，就率先开了“现金购买打八折”的先例。并许诺：谁买他的条子，还可以请到自己的饭店里“撮一顿儿”，不过，“撮”过之后，就不能享受800元顶1000元的“待遇”了，得按950元买1000元的条子的比例才能成交。
大金庄村村民介绍的一些欠条的性质引起了记者的特别注意：比如，村干部徐洪勋借了村民张大毛1000元钱，张大毛拿着欠条交上去，也顶了1000元的提留款；徐洪勋还借了村民丁炳运（又名丁停）750元钱，给他打了个欠条，丁炳运把条子交到了村里，顶了924.96元的提留款；徐富山用400元现金购买了学校教师张二庚500元的条子，不知道村干部怎么会欠身为教师的张二庚的钱，光知道他和村干部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第三村民组村民焦妮旦购买了村妇女主任张花“出售”的欠条1900元，不知道村里怎么会欠她这么多钱……
随即，记者采访了一些“出售”条子的人员。在离大金庄村三四公里远的“阎富根饭店”，记者见到了正在忙着炒菜招待客人的阎富根。问及有关他“出售”欠条的问题时，阎富根吞吞吐吐，很不情愿回答记者提出的问题。
但记者在采访阎富根当时委托“出售”欠条的经手人魏纪安时，魏纪安说：“我和阎富根是熟人。他听说我们村的条子可以卖成现钱，就让我帮忙，替他办这个事儿。我一共拿了他2820元的条子，都‘卖’出去了。（那些条子）大部分是村会计唐志新打的。听说是村支书、村主任和其他村干部吃饭时赊的账……”
在这些被买卖的欠条中，有一份很特殊的条子就是“曾世清家具店”卖出的“家具条”，不属于村民们反应很强烈的“吃喝条”。记者找到了该家具店的曾春，他详细介绍了这些“家具条”的来龙去脉：
“1999年我承接了村委会的一批活——为村小学做课桌、课椅和仪器柜，大约有七千多块钱。后来，我又做了三套沙发，村支书王来勋、村主任胡德山、村会计唐志新每人一套。他们都没给钱。后来算账时把沙发钱加到了学校的桌椅和柜子款上，总共算了万把块钱，但算完账后村里没给钱，给我打了个白条。后来，到2000年‘依法清欠’时，我觉得，别的人、外村人都能卖条子，我为什么不能卖？就把条子也卖了，但没卖完。其中卖给高全德、高全中、张二毛、唐狗旺等人四千多块钱，卖给我自己600元，顶了俺家2000年的上缴款，再加上家里的学生上学顶了点儿学费，现在还有一千多块钱家具款，村里没给我……”
问及村里早就依法实行的村务公开、财务公开的问题，村民魏连河说：“公开个屁！5年都没公布过账了。你没看俺这条子上写的，都是1995—1999年欠提留款？”
记者问：“是不是你们那些年都拖着不交统筹提留款？所以才一次性被“依法清欠”了？”
村民杜会华说：“哪呀？俺家年年都交够了，不知道为啥，那回又朝我要。村里不公布账，我哪儿知道又要的什么钱呀？你看看我的条子……”
记者接过他手中的“收款凭证”仔细看了看，发现上边写着：“今收到大金庄一组交来：96—99年提留款已清707.05元。条55.5元。2000年余15.44元。米留留条636元。收款人：徐宏勋。交款人：杜会华。”杜会华解释说：“这‘条55.5’，是指我给村里出杂工折合的钱，有条子，顶的提留款。‘2000年余15.44元’，说明我2000年交的提留款还剩余15.44元。既然还剩余，为啥还让俺交钱？没法了，俺又买了米留留636元的条子，顶上去了。”
记者请替“阎富根饭店”“推销”欠条的魏纪安老人就村民“购买”欠条一事发表一下看法，他说：“我从22岁就在村里当干部，干了38年。没见过像现在这些大吃二喝的干部。上头来了领导，喝！家里来了客，喝！出义务工，在外头喝！连在家里几个人凑到一堆儿打打麻将，也喝！吃了喝了，没钱，就到店里赊账、打条子。最后还让群众买白条，这不是让群众替他们还吃喝账是啥？我没脸再去向群众催提留，辞职不干了！我临不干时，对他们说：别吃了，别吃了！再吃就没法办了……”
3月23日下午，在大金庄村采访结束后，记者想和该村的党支部及村委会接触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核实有关采访中暴露出来的问题，并把采访到的情况给他们通报一下，但在村支书王来勋和村主任胡德山家里，均被告知：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无奈，记者只好驱车赶到了石铺寨乡乡政府，该乡副乡长李海生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记者把在大金庄村采访到的情况和了解到的问题，向李副乡长做了详细介绍，并问及该乡党委、政府是否已经调查处理过？
李副乡长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他告诉记者说：大金庄村的村支书王来勋、村长胡德山已经被停职了。其他支委、村委仍继续维持村里的工作。因为，群众反映的该村存在的问题，尤其是“买卖”欠条的问题，已经引起了驻马店和遂平县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市委孟宪臣副书记专门批示，要求针对大金庄村存在的问题，从严查处，快查快办！随后，市、县两级纪检部门成立了联合调查组，3月8日就入村开始工作了。而且，李副乡长本人也被乡里派到大金庄村，主持村务和党务工作。现在，调查工作仍没有全部结束，但结果可能最近就出来了。
就采访时村民所列举的“吃喝条”、“家具条”、“村干部个人借款条”等问题，李副乡长认为：
“吃喝条”，可能是乡干部有时下村工作派饭，省市县领导下去检查的餐费等。据乡里掌握的情况：大金庄村2000年全年的招待费支出一共有16000多元——这是纪检部门和乡审计部门调查出来的数字。按道理，这笔款应该从村提留中的管理费的办公费科目里支出。结果，有很多群众欠交提留款，欠得太多了，这笔款便解决不了了，就由村里打下了欠条。
“家具条”，这是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这三个人做的沙发，我还是今天头一次听你说。这个“家具条”的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了解，核实。
“村干部个人借款条”，可能会有这种情况，但村干部个人借的什么款，还不清楚。也可能因为乡、村财政比较紧张，是多年欠下的村干部工资账，这样的话，村里也会给他们打白条。可能是老百姓“买”到这种条子后，就拿着顶上来，算是交了统筹提留款了。
国家针对村提留款的用途有明文规定：村提留属于村民的集体财产，包括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其中公积金用于农田水利建设、植树造林，购置生产性固定资产和兴办集体企业；公益金用于五保户供养、特困户补助，合作医疗及其他集体福利事业，管理费用于村干部报酬和管理开支。然而，大金庄村的村民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上交的村提留款，就这样经过该村村干部打下的“吃喝条”及其他“条”的“买卖”过程，居然”巧妙”地冲抵了村干部的“吃喝账”及其他五花八门的欠账，这实在令该村一千八百多名村民难以接受。
而且，这些各类条子在打折的同时，也就等于把应该上交到国家和村集体的统筹、提留款也打了折，于是，这些本应属于国家和村集体的财产也就经过该村村干部的那一张张“馋嘴”流失了，村民的血汗钱也被他们那一张张欠条挥霍了。
好在这些“馋嘴干部”已经引起了当地领导和有关部门的重视，并已经着手“从严查处”，我们期待着那些“吃喝条”、“家具条”、“干部个人欠款条”背后潜藏的真实情况，早日有一个明晰的结果，给大金庄一千八百多名村民一个交待。（《民主与法制》2002年5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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