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诞生在悲惨年代中一个残缺畸形的家庭,它是那么冷冽、堕落、充满暴力,这不是一个孩子所承受得住的命运。母亲原是我惟一的倚恃,可是,辞世太早。继母进门后,铲除前房儿女成为她惟一目标。姐姐被逼早婚早寡,一个弟弟早夭,一个弟弟被卖到江苏,一个妹妹被卖给高丽人,另一个妹妹没有受过教育。一连串难堪的悲剧,可以说明我童年时所受的惊恐、疑惧,我像一只关在猫笼中、被剥了皮的小老鼠,还没有学会怨恨之前,就先学会绝望。
十二岁那年,小学五年级,曾想到投井。大学毕业后,从东北流浪到上海,曾想到投江。五十岁后在监狱,我更想到绝食至死。然而,每当最后一秒钟,总会有朋友及时地伸出温暖巨掌,将我一把拉起,或指引一条明路。许多使人惊喜、使人动容的故事,编织出我坎坷、传奇、戏剧性的人生。
如今,曾不断使我心碎的祖国,已走出二十世纪,正面对一个五千年从来没有过的时代——充满希望的二十一世纪,大步前进。这不只是数字上的累积,而是社会和国人素质及生命力的提升和增强。最后,我应该更特别感谢上苍的是,我虽很老,但,我跟过去一样,仍像海绵一样的吸收,仍像小猫一样的好奇。(摘自春风文艺出版社的《柏杨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