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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庄的过去和现实

2002-10-31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一衣带水的唐河,像个“V”字一样缓缓流过,把梅湾村揽入她的臂弯,臂弯外是湖北的襄阳、枣阳,臂弯里是河南的新野,梅湾村就位于“臂弯”的转角处。梅湾是河南南阳市新野县王庄镇下的一个村,但“一脚跨两省,鸡鸣闻四县”。

这个478户人家的村子,曾是远近闻名的养牛村,鼎盛时期,全村有1000多头牛,而现在只剩下了276头。

偷 牛

赵菊英一晚都和衣而睡,丈夫梅玉平去承包的鱼塘守夜,看家的任务,就落在她的头上。晚上她起来了两次,一次是12点多,一次是2点多,3头牛都乖乖蜷在牛圈里。

5点多该喂牛了,也是儿子上学的时间,儿子上学的王庄镇中学离家有八里多路。

牛圈里已经空荡荡,墙角处被挖了个大洞。赵菊英的腿一下就软了,“嘭了(注:完蛋了的意思),三头牛都让人拉走了。”隔了一会,坐在地上的赵菊英才哭出来:咋办啊,牛都被偷了。

一次被偷3头牛,“值6000多元钱”,对梅玉平一家来说,是个巨大灾难,在人均年收入只有2260元的梅湾村来说,也是件大事。

这样的不幸,几年来在村子里时有发生。今年3月份,梅湾村遭遇的偷盗,足以说明这些偷牛贼的嚣张。

“那一伙偷牛贼足足有五六个人。”梅湾村支书梅占银说。

偷牛贼先窜到了4组梅玉成家,“在墙上挖了两个洞”,听到狗叫的梅玉成一家全起来了,“一出门,一块砖头就砸了过来”,梅玉成的手被打中,手电筒掉在地上。

偷牛贼见无机可乘,退了。不过他们并未走远,等村里的狗叫声平息之后,一伙人又窜到了6组的张全江家。张家的牛拴在屋里,被挖墙声惊醒的张全江,手握铁锨冲出来和他们打起来,这场战斗持续几个回合即告终,张全江以屁股被铁叉狠狠扎了一下为代价,保住了自己的牛。

这伙偷牛贼得手是在几天以后,倒霉的是50多岁的村民王保成。

“手电筒乱晃,他们用刀和棍子在窗户上敲。”听着偷牛贼撬开门,把牛牵出去,王保成和老伴缩在床上不敢动,尽管除了一台17英寸黑白电视机,这头牛是他惟一的财产。

“喊也没用,”王老汉说,“他们都带着尺把长的刀,人又多,村里谁敢出来帮忙?”

现在让王老汉发愁的是,10月份眼看要种小麦了,他没有牛耕地,去请拖拉机吧,要15元犁一亩,他付不起这个钱。

破 产

在3头牛被偷之前,梅玉平一直做着小康的梦,他没想到等待他的是破产。

之前梅玉平曾是村里的养牛大户,最多养过16头牛,靠养牛盖了两间平房,到1999年,他还攒下了2.7万元钱。

到这一年,邻近的村里不时传出丢牛的事。在偷牛贼几次“光顾”梅湾村后,梅玉平害怕了,他决定转行养猪。

但养猪亏了1万多元,梅玉平不死心,买回了3头牛,又承包了一个鱼塘。没等梅玉平东山再起,几个月后,偷牛贼将他仅剩的3头牛全部偷走,鱼塘则被盗贼下药,捕捞一空。梅玉平的2万多元存款,到这时已经全部泡汤。

身无分文的梅玉平作了一个决定,16岁的儿子和13岁的闺女辍学回家,几天后,梅玉平向亲戚借了几百块钱,含泪离开家门,前往河北打工。

像梅玉平这样“被盗返贫”的,在梅湾村还有好几家。村支书梅占银告诉记者,村里90%的村民,都是靠耕田养牛为生,“牛被偷了,家产就没了”。

养牛本来是很赚钱的。梅占银算了笔账,买小牛犊1300元,喂养5个月,就可以卖到1800元左右,喂养一年,可以有将近1000元的收入。

一位村民指着自己的两层小楼说,“我这楼就是当时养牛赚钱盖的。”

这条致富之路,现在看来被偷牛贼挡住了。村民梅春阳前不久被偷了一头牛,一气之下,他把剩下的牛全卖了,买了一辆6000多元的拖拉机。“这‘铁牛’总偷不走吧!”

买拖拉机无疑不如养牛划算,除了耗油,拖拉机平时的用处也不多,还要折旧,但现在村里的“铁牛”数已达到了140辆。

内 幕

“晚上偷的牛,第二天早上,就变成牛肉,摆在襄樊街头的肉摊上了。”已经“金盆洗手”的偷牛贼张龙(化名)这样告诉记者。

张龙是唐河对岸的湖北襄阳埠口乡人,10月22日,在一位朋友的引见下,记者几经周折找到了他。在答应严格保密之后,张龙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张龙以前效力的团伙有十多个人,分成两组,主要活动在河南省新野县王庄镇的几个村庄,团伙里有老大,然后是偷牛、运输、屠宰、送货,都有专人负责。

出去作案一般是5个人,1个人负责开车,最少要有3人以上进村子里偷牛,张龙说,少于3人就有危险,“一家最多就两个壮劳力,即使发现了,村民看你人多,其他人也不敢来管闲事”。

常用的手段一般就三种,一是挖墙角,二是撬锁,三是用刀逼着抢,张龙说。

牛虽然体积大,但性子温顺,牵着走也不叫,这是让偷牛贼们高兴的地方。不高兴的是,“一头牛几百斤上千斤”,弄走很费劲,一般在得手后,偷牛贼用手机通知开车的同伙,车到后,“几锤子把牛弄死再运走”。

在屠宰场,工序就很简单了,十多分钟,一头完整的牛就被杀卸完毕。

在冬季高峰时,埠口有100多个杀牛的屠宰户,平时也有30多个,从埠口到襄樊的快巴,每半个小时就有一班,牛肉可以很方便地运走。

销赃的另外一种途径,是运到远一点的市场上出售活牛,一般是个头小的牛犊,“比正常的要便宜300至500元”。

“辛苦”一晚上,张龙大约可以分到200至300元。使他“金盆洗手”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目睹了一个同伙失手,被愤怒的村民乱棍打死。

张龙所知道的盗牛团伙有七八个,“有河南的,也有湖北的”,都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一般都是跨省作案,“这样案子没人管”。

张龙有一个诺基亚手机、一辆“嘉陵”牌的摩托车,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都流着牛的血?

村 规

赵庙村1组的梁五女,一个劲地对记者说:“我住的地方别看了,别看了,不像人住的。”

准确地说,梁五女10平方米的卧室,牛圈占了3/4,堆积在地上的黑色牛屎,约有2厘米厚,属于梁五女的“领地”,是靠窗的一张床,床上堆着杂乱的衣服,暗黄的棉絮上停着七八只大苍蝇,窗边倚着一根木棒。

60岁的梁五女害怕自己惟一的牛被偷走,她的作息时间是,天黑之后睡觉,到晚上12时左右醒来,从这时候起到早上6时,她都保持清醒,只要一听到外面狗叫,她就边拿木棒敲窗户,边喊:“打死你!走开!”

像梁五女这样人牛共居的,在赵庙村,在王庄镇,在新野县,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位村支书开玩笑说:“新婚洞房时,牛都在旁边看着呢。”

即使这样,也很难保证牛的安全,在村庄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偷牛贼盯上了一家的耕牛,连偷三次未遂,第四次得逞后竟留言:这是第四次来偷了,你总算睡着了。

对于这种现状,王庄镇派出所显然是束手无策的,王庄镇辖15个行政村、60平方公里、3万多人口,而派出所的正式员工只有4人,还有十多人都是临时工。

在牛屡次被偷之后,今年4月,赵庙村村委会颁布了一个村规:打死偷牛者无罪,村委会还另外重奖2000元。在抓贼过程中致残的,由村里负责养活。

村支书李永堂告诉记者,这个规定是经“全体党员、村委讨论决定的”,李书记说,“我知道杀人犯法,这规定主要是起威慑作用。不过,要是村民现场抓住或者打死了偷牛贼,我肯定兑现。”

“老百姓对偷牛贼恨之入骨。”新野县一位干部告诉记者,在这种两省交界的地方,往往是三不管,案子根本无法侦破。

记者获得的一份资料显示:仅今年7月份,新野县共发生盗牛案16起,19头牛被盗,偷牛贼的足迹遍及五星、溧河、王庄、歪子等9个镇。

“以暴制暴”,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今年8月,湖北埠口乡一户村民,在办丧事时牛被偷走,正是中午时分,3名偷牛贼没来得及逃远,愤怒的村民一拥而上,当场打死1人,“现在骨灰还没人来领”。

打死偷牛者,也得到了政法机关的“宽大”,当地一位官员私下告诉记者:像这类案件,查都不查。

寄牛所

新野县王庄镇人武部部长雷恒星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解决“偷牛”问题的办法,尽管现在他的尝试还很艰难。

雷恒星是梅湾村的包村干部,他的办法是创办寄牛所,这是他和几位当地领导想出的主意——单靠一两个家庭看不住牛,那为什么不集中起来看管?

今年4月份,梅湾村寄牛所成立,每头牛的寄存费定为牛价的千分之七,寄存的时间是从晚7时到第二天早7时。寄牛所雇请4人,手持武器,通宵值班看护。

尽管承诺“牛如被盗,由寄牛所全额赔偿”,但让雷恒星苦恼的是,这件好事推行起来十分费劲,一提收钱,村民就不乐意:一头价值2000元的牛,每月的寄存费是14元,一年下来168元,“这可不是小数目。”据村委会透露,4月份创办以来,寄牛所最多时,存过40多头牛,但“收入刚够支付工资”。

许多村民选择的,还是把牛拴在睡房里,墙的四角,糊上水泥,钉上木板,再钉上一块铁板。

雷恒星形容自己的角色,“有点像城里人刚开始卖保险那会儿。”

记者在梅湾村采访时,还遇上了一位回乡探亲的同行,这位记者正在采访一件事:南阳是河南的产牛基地,南阳一家清真食品集团,产品远销俄美,“现在却为买不到牛发愁。”(《南方周末》2002.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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