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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地下室的激情生活

2005-01-20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你也许很少想到,此刻在你的脚下,还有另外一个北京。听听地下室五味杂沉的人生百态吧。

  住地下室也是在北京

走过弥漫着混

浊气味的楼道,王欢把我领进房间,打开了电线挂在门框上的昏黄小灯。一张上下铺的单人床,一把靠背椅子是眼前这个不足三平方米的小屋里全部的家具。屋子的主人王欢,在北京方庄地区的一家发廊做小工。第一次见面,她正站在小区的路口发放发廊的宣传单,半年以后见她,人胖起来了,一头黄色的爆炸式发型,银色的围裙穿在身上,职业的笑容代替了夏天时的羞涩。

这个刚满18岁的女孩来自黑龙江边的一个叫木棱的小镇。秋天的北京阳光明媚,地下室显得更加阴暗潮湿,“我白天都在店里,每天很晚才回来,环境不好也凑合了,这里特别脏,蟑螂到处都是,水房和厕所经常堵塞,脏水漾得到处都是。所以我一般都在店里刷牙洗脸。”她告诉我,房子是老板租的,整个地下室大概有三十几间小屋子,虽然大小不一,但都非常简陋,只有一床。每个月租金200多块钱,在北京再找不到这么便宜的了。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周围发廊、饭店的服务员。大家互相都不认识,谈不上邻里关系。刚来的时候,房东很照顾王欢,经常给她一些帮助,“可后来他老婆觉得我勾引她老公,每天凶神恶煞一样,我就不跟房东说话了。哼,谁稀罕,他起码得有五十岁了!”说这话时,王欢一撇嘴,表现得很不屑。

王欢说她自己是典型的东北人,性格倔强。她刚来北京就背上3000块钱的债。开始,王欢投靠的老乡在定福庄附近做剪发的大工,她随着大工做了几个月以后,觉得一个月200元的收入太少,而且手艺还被人取笑,想跳槽又怕得罪老板,所以她选择了偷偷逃跑。谁知道更惹怒了老板,为了她,大工和老板的人打了起来,欠下3000元的医疗费。“事由我起,我就得还钱,要不我无依无靠的他们饶不了我。”现在的老板对王欢很好,工资也长了不少,“每个月能有600块呢,”王欢眼睛一亮,“可是除了买东西,都还债了。”她的眼神转而又暗淡了下来。

“我有两个愿望,第一是春节回家的时候攒够1000块钱给我妈带回去,第二就是临走前到天安门照几张照片,显摆显摆。”王欢说。

  报地下室的仇

喜剧演员李琦说:“我的特色就是‘报复’心理强。”说这话的时候李琦乐呵呵地坐在距离西山不远的、明亮宽敞的家中。十六层,是这座楼的最高层。当初挑楼层时大家都不要顶层,只有李琦直奔最高层而去。现在李琦还在说:“它要盖二十六层我还要最高一层。它要盖四十六层我还要最高一层。不是我喜欢住最高一层,是因为我不幸地住过最低的―――我这是报地下室的仇!这心理挺儿童的吧?实际上潜意识里就是地下室住怕了,苦日子过怕了。住地下室那时候没有窗户没有天,可现在我只要打开窗户朝外看:天!我专门要阴面朝北的房子。南面的窗子一推开全是楼,我的窗子一推开远远望去就是西山。别人要到山上看红叶,我在家拿一望远镜:看见啦!这是天大的景啊。”

以前在西安的时候,李琦有个28平方米的所谓一室一厅,一切非常简单,只是为了生活。但那毕竟是套正规的房子。1992年初到北京后,他就连这样一个普通的家都没有了。最初的十五天住在防空洞改成的招待所里,然后搬入大约40平方米的两间地下室。用水要到外面打,所以每天最大的工程就是两件事―――倒脏水和打净水。在李琦的说法里,那只是两个要窗户没窗户、要水没水、要什么没什么的“空间”。他们就在这样一个根本称不上“室”的地方生活了将近七年。1998年初李琦终于回到了地上。虽然只是军营中十二三平方米的一间小平房,但是有水了,做饭如厕可以不必再出屋。也是在搬到这里以后,李琦入了伍,进了武警文工团,再然后就搬到这里了。

  卖盗版的人

居民社区的地下室,除了住人,还有很多被周围商贩租来做仓库,或者做一些卖饮料、打印复印这样的小生意。在这中间有一种住户很奇怪,通常大门紧闭,没有人带领很难发现,但从进进出出的客人又能看出他们不愁生意。老板叫自己文化人,只不过这种文化是地下文化。

第一次和他们接触是在马路上,突然有个小伙子凑上来压低了声音询问:“要光盘么,最新大片,看了保证不后悔。”在他的带领下走进房间才着实吓了一跳,十五六平方米的屋子里摆满了一排一排的架子,有上万张光盘,从最新大片到名著经典,从日韩漫画到欧美卡通,品种齐全得甚至能找到中国水墨动画片。看店的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很健谈。他说他每天上两次货,一次就是两三百张。他拿出目录,上百页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影片名字,说店里没有的就在这里找,可以订货。真是“服务周到”。

我再次来寻找这家店的时候,已是人去屋空。询问邻居也都摇头说不知道,几经周折,有人透露他们现在已经换地方了,可以到他们卖游戏软件的店里问问。在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找到了这个卖软件的柜台,看店的是一个20岁出头的男孩,说明来意以后他很高兴,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小声说,最近查得太紧。他带我下了楼,七拐八拐进入一间地下室,桌上码放着三四书包光盘,大约四五百张。规模远没有上次那么大,他说,前几天“家里”出事了,以前看店的那个男人一夜之间把所有的货都卷走了。“大概八九千张,四万多块钱呢。”

年轻人说自己叫李斌,今年刚22岁,这个店是他和一个浙江人合开的,“你以为我们干这行容易啊!防着执法部门,防着同行,连自己人都不能相信!”他说,光在地下室搬家就有三四回了,都是知情人举报的,因为他们生意好,让别的商贩嫉妒。前几天也是,刚搬了家,第二天货就被卷包了。他说钱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货,近一万张是几年积累下来的,这次打击很伤元气。按他所说,盗版也分等级,很多盗版是私人小作坊加工的,质量差,就是凑合,一茬买卖。质量最差的就是大家所说的黄片,成本非常低,也就七八毛钱,卖得也贵。因为风险大,盗版光盘如果被查抄,只没收货物,罚款。但是那种盘不一样,“连我都得给带走,弄不好得住监狱!”他口气很夸张。

这间地下室很隐秘,在楼道的最里面,李斌说现在国家打击力度特别大,一旦逮到就狠罚。很多正版出品公司也采取了相应措施,每当发新片,公司就有人扮成顾客来打听,一旦发现就会向有关部门举报。正版的盘也越来越便宜,很多音像店是进价多少卖多少,根本没有中间利润,靠的是一段时间以后出品公司按照销售数量退还给商户一些钱,行话叫“返点”。

这样几面夹击,盗版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这个学计算机专业的老板最后告诉我,他是大专毕业,也不想再做这种生意了,想过几年转行,用他的话就是:“成天这样不见天日,憋闷!”

  只要心里有阳光

韩阳和小茹是一对新婚夫妇,和很多城市白领一样,俩人月收入都有四五千元,他们白天工作在北京高档的写字楼,下班后拥有一个两居室,80平方米温馨的小家。

可在这之前他们都分别有过一段住地下室的经历。小茹是兰州女孩,学计算机专业的她在老家有一份不错的工作,28岁的时候,她心血来潮地想改变一下生活,只身来到北京。刚到时没有工作,她为了省钱租住在学院路一带一间12平方米的地下室里,与她同屋的还有5个女孩子。有的是来求学的,有来找工作的,有的是大学毕业没有考上研究生、准备复习重考的,大家都有自己各自的目标。说起那段时光,小茹印象深刻,夏天屋外暴晒,地下室却潮湿阴冷,被子都能拧出水来。有个来自北方的女孩子特别不适应,犯了风湿病,疼得连路都走不了。所以她们特别珍惜出太阳的日子,她们把被子抱到周围大学的家属区,晾在单杠上。开始有的人不愿意,说她们占用了公共体育设施,可摸着她们湿乎乎的被子,也心疼起来,随她们晾了。“那时候,累了一天,最喜欢的就是盖着晒过的被子,闻上面阳光的味道,”小茹笑着,“快睡着的时候,有到家的感觉。”

日子很艰苦,地下室规定不能有明火,不能私拉电线,馋了的时候她们就偷偷煮鸡吃,可提心吊胆煮出来的总是半生不熟。小茹说那时候大家都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压力都很大,但有时为了互相安慰,也找些小快乐,比如站成一排在公共水房洗衣服,讲各自的家乡和特产。比如定时打扫卫生,把这个临时的家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大部分的时候她们都是绷紧了神经,晚上没有人在屋里休息,都跑到周围大学的自习室念书学习。

就这样,她们在一起共同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后来因为“非典”,地下室不通气,她们才纷纷搬出来。后来大家再没有机会见面,只是听说所有人都基本实现了目标。有人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有人考上了广播学院的研究生,还有人到英国留学去了。小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她说:“我一直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你心里充满阳光,总有一天能搬出来。”

韩阳是北京人,租住地下室是因为拆迁周转。比起妻子,韩阳住的地下室条件就要好很多了,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卧室还有一个窗户;属于半地下,租金也贵很多,每个月1200元。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每天都有人在窗前走过,有车开过,灰尘从窗户进到屋里,特别脏。加上旁边就是一个小饭馆,蟑螂很多,按他的话说:“都成灾了,夜里起夜,打开灯,就看见厨房、卫生间都是蟑螂在密密麻麻地爬,用多少药也没用。”他说这根本就不算家,也就是个能睡觉的窝。韩阳在这个窝里住了半年,后来认识了小茹,为了能每天接她下班,他放弃了这个离单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住处,搬到了南辕北辙的学院路附近。

从南城到北城,在北京最明媚的季节我们穿梭在北京的地下世界。这些阴暗潮湿的城市角落承载着人间百态,承载着对于生活更多的迫切希望。

(《北京纪事》2005年第1期 李静一 会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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