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二十七日的下午,风声很紧,我们从西郊搬到西单牌楼左近胡同里朋友的屋子里。我们进了城,城门就关上了。街上有点儿乱,但是大体上还平静。
二十八日那一天,在床上便听见隆隆的声音。我们想,大概是轰炸西苑兵营了。赶紧起来,到
报上看出咱们是决定打了。我匆匆拿着报看着回到住的地方。隆隆的声音还在稀疏地响着。午饭匆匆的吃了。门口接二连三的叫“号外!号外!”买进来抢着看,起先说咱们抢回丰台,抢回天津老站了,后来说咱们抢回廊坊了,最后说咱们打进通州了。
六点钟的样子,忽然有一架飞机嗡嗡的出现在高空中。大家都到院子里仰起头看,想看看是不是咱们中央的。飞机绕着弯儿,随着弯儿,均匀的撒着一沓一沓的纸片儿,像个长尾巴似的。我们明白了,这是敌人打得不好,派飞机来撒传单冤人了。在胡同里捡了两张进来,果然是的。满纸荒谬的劝降的话。我们略看一看,便撕掉扔了。
天黑了,白天里稀疏的隆隆的声音却密起来了。这时候屋里的电话铃也响得密起来了。大家在电话里猜着,是敌人在进攻西苑了,是敌人在进攻南苑了。这是炮声,一下一下响的是咱们的,两下两下响的是他们的。一会儿警察挨家通知,叫塞严了窗户跟门儿什么的,还得准备些土,拌上尿跟葱,说是夜里敌人的飞机也许来放毒气。
二十九日天刚亮,电话铃响了。一个朋友用确定的口气说,宋哲元、秦德纯昨儿夜里都走了!北平的局面变了!就算归了敌人了!他说我们现在像从天顶上摔下来了,可是别灰心!瞧昨儿个大家那么焦急的盼望胜利的消息,那么热烈的接受胜利的消息,可见北平的人心是不死的。只要人心不死,最后的胜利终究是咱们的!(《朱自清》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匈牙利记者罗伯特・卡帕:相机在颤抖
1944年诺曼底登陆时,离海滩的最后约25米处被子弹和炮弹封锁得密不透风,我只能留在坦克后面。在最后两个伙计的身体掩护下,我到达了海滩。
德国人还有足够的弹药,而我希望能躲到地下过会儿再出来。我们被海水和恐惧折腾得筋疲力尽,平躺在大海和铁丝网中间的小块湿地上。海滩的倾斜角度提供了保护,只要我们平躺着,机枪和步枪的子弹就打不到我们,但海潮却把我们推向铁丝网,德军的机枪就在那儿等着。下一发炮弹打得更近了,我不敢把眼睛从取景器上移开,只顾疯狂地一张接一张地拍摄。半分钟后,胶卷用完了。我到包里拿新胶卷,还没等把它放进相机里,我潮湿、颤抖的手已把胶卷弄坏了。
空照相机在我手中颤抖。一种新的恐惧从脚趾到发尖震颤着我的身体,扭曲着我的脸。一艘步兵登陆艇面对着炮火而来,我什么也没想,站起来向那艘船奔去。突然间我意识到我在逃跑,我想回头但却无法面对海滩,我对自己说 “我只是到船上去擦干净手。”
我奔到甲板上时吓了一跳,到处是羽毛。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我看见船的上层结构都被炸掉了,那些羽毛是被炸死的士兵身上穿的木棉夹克里的填充物。船长在哭,他的副手被炸死了,血溅得他浑身上下一团糟。我们的船在倾斜,我们慢慢驶离了海滩,试图在沉没前到达母船。我走到轮机房,擦干手,往两个照相机里装上胶卷。我再次走上甲板,及时给被烟雾笼罩的海滩拍了最后一张照片。一艘进攻驳船开到我们边上,把我们从这艘沉船上接下来。驳船把我们送到“追逐号”上,就是我6小时前离开的那艘船。“追逐号”上第16步兵师的最后一批士兵被放到水里,但甲板早就满是回来的伤员和死尸。这是我回到海滩最后的机会,但我没回去。
《失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北京日报》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