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冰心和吴文藻先生金婚纪念日那天,我到冰心家祝贺。老太太新衣新裤,容光焕发,讲起她当年结婚时的情景。她说,和吴文藻度蜜月是在北京西山一个破庙里。那天,她在燕京大学讲完课,换了一件蓝旗袍,把随身用品包了一个小布包,往胳肢窝一夹就到了西山。他们结婚的那间房是庙后的一间破屋,门都插不
我说,当时我和我未婚妻两家都被抄了,街道赤卫队给我一间几平方米的小屋。结婚那天我和爱人的全家去一小饭馆吃饭。我父亲关在牛棚,母亲的头发被红卫兵铰了,没能去。因为我俩都是被抄户,在饭馆里不敢声张,大家压低嗓子说 “祝贺你们 ”然后不出声地碰了一下杯子。
饭后,我和我爱人就到那小屋去了。屋子中间安一个煤球炉子,床是用三块木板搭的,还有一个小破桌,向邻居借了两个凳子,此外再没有什么了。窗子不敢挂窗帘也不敢糊纸,怕人说我们躲在屋里搞反革命名堂。进屋不多会儿,忽然外边大喇叭响起来,我们赶快关了灯。原来楼下有个红卫兵总部,知道楼上有两个狗崽子结婚,便在下边整整闹了一晚上。我和爱人和衣而卧,我爱人在我怀里整整哆嗦了一个晚上,“这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冰心听了之后,带着微笑却严肃地说 “冯骥才,你别抱怨生活。你们这样的结婚才能永远记得。大鱼大肉的结婚都是大同小异,过后什么也记不住的。”
我点头说是,并说我画过一幅记载我们那时生活情境的画,画的是大风雪的天气里,两只小鸟互相依偎,相依为命,我还题了一首诗在上边 “南山有双鸟,老林风雪时,日日常依依,天寒竟不知。”后来生活好了,偶尔想起过去的日子,还要按这意境再画一幅。我很少重复作画,但这幅画却画了好几幅。并重新给它起了名字,叫《老夫老妻》。
(《今晚报》2005年第763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