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农民之子”后,赵玲发现那些人活得很有激情,挺阳光的,积极向上,总在做事情,从没听他们喊“郁闷”。
北师大的“农民之子”学生社团成立已有6年了。这个社团做
“那会儿,真的觉得挺苦闷、挺困惑,不知道毕业后干什么”
“郁闷这个词,成了当今大学生的流行语。”
赵玲现任“农民之子”第3届会长,是历史系03级研究生,本科在上海华东师大读的。她说自己也有过郁闷期,上大一、大二的时候。“我在城市长大,家里娇生惯养的,很少接触农村和农民。到上海读书后,整天琢磨着怎样才能过上小资生活,可一时半会儿也过不上,郁闷得很,常莫名其妙地空虚。”业余时间,赵玲参加了辩论、英语演讲、旅游、游泳等学生社团,主要为了锻炼技能和娱乐。
大三时,她来北师大交流学习,校图书馆正搞“农民之子”展览,几大板会员下乡的图片,让赵玲发现了另一片天地,觉得特新鲜:原来大学校园,还有这么一群人。“我们班上就有一个‘农民之子’的同学,他提出的问题很有深度,人也显得比我们成熟,有责任感,总之,觉得他很特别。”
接触“农民之子”后,她发现那些人活得很有激情,挺阳光的,积极向上,总在做事情,从没听他们喊“郁闷”。
赵玲说很多同学像她一样,上了大学后一直在找,找自己人生的定位、方向,可是找不到。她周围的人要么忙于考研、出国;要么想法子留在上海成为一个白领。大家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跟着潮流走,否则就怕自己落伍了。
接触社会底层的机会多了,赵玲改变很大,学会了反思。比方以前,一想到农民、农民工,她会感到很恐怖,觉得他们又脏、又粗野。到了“农民之子”后,看到的并非如此,就自我反省:我是不是天生就有一种歧视,根本没把他们当成人,当成像你我一样平等的人?
再比如说,现在,大学生都说找工作难,其实并不难。“之所以难,是因为我们总是眼睛向上看,往国外看,却没有往自己的脚下看。像孙恒他们的‘农友之家’,做打工者培训,面对的是多么大的群体啊,他们那里就特别需要大学生,还有打工子弟学校都需要我们。再看看中国的农村,那是多广阔的天地,也特别需要有知识的人,去为农民做事情。”
我疑问,一头扎进穷人堆儿里,难道就不考虑生存,不想挣钱?
她讲因为家里并没马上要自己回报,所以考虑得少。参加“农民之子”,得到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东西。最大的体验是内心有一种踏实感,活得挺充实,也挺快乐。不像以前,总有一种脚不着地的感觉,整天飘飘悠悠的。
采访中意外得知,赵玲已经嫁给了创办“农友之家”,又是“打工青年艺术团”团长的孙恒。“怎么着你也是一个研究生,父母同意你嫁他,同学们怎么看?”
提起这个,赵玲笑眯眯的。她爸妈开始是不同意,赵玲就把孙恒带回老家重庆,将报道孙恒的报纸拿给父母瞧,知道两人在一起做的事情,父母最后很支持。
他俩的家,安在北京五环外的东坝,城乡接合部,租的是一间农民的小平房,每月房租只要100多元,周围住的全是打工者。
“每每念及家乡父老,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
每周日晚,“农民之子”的几位执委要在固定教室开例会,其他会员自愿参加。小结一周工作,再布置下周事情。“开门办会”,是“农民之子”的原则之一。鼓励会员做实事、勤实践、多积累,哪怕去给打工子弟学校上几节课也好。从2001年开始,“农民之子”组织同学去打工子弟学校支教,每年平均7~10周,今年有100多人参加。
除支教外,去农村调研是“农民之子”最常规的活动。这个暑假,他们一队去河南登封,另一队去河北尚义。“农民之子”的会员,60%来自农村。
这些身上还带着泥土气,刚刚跳出农门的农家孩子,本以为自己对农村很了解,可到了“农民之子”后,发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农村和农民。
一次下乡调研带来的真切体验,甚至让他们终生难忘。在众多的下乡笔记中,有一篇《贵州行记》,能看到这种心灵震动:
“就因为一个字:穷!穷得让人触目惊心。
“在路上,他们遇见一个残疾人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过季的厚衣,光着脚,买不起鞋。在学校,也能看到有的小学生穿着脏兮兮的不合时令的衣服,鞋子露出脚趾,鞋底靠着残破的鞋帮努力、艰难地挂在脚上;有的人家五六口人挤在一间木房里,孩子的奖状无处可贴,只能贴在柜子的里面;有的全家就一张床,孩子竟睡在地上,还没有被子,只有一堆黑乎乎的烂布头、破棉絮;有的家徒四壁,几块木板就算是墙壁;有的土房子在风雨中时时有坍塌的可能;有的点不起电灯,甚至用不起煤油灯,只能点自己采集的松油;有的孩子为了凑够学费,放了假就到城里蹬人力车;有的孩子父母双亡,十几岁就领着弟妹过活;还有的孩子,父亲死于煤窑坍塌,有的死于肺结核,有的流落他乡杳无音信。
“除了种地,还有一个收入来源,就是挖煤。由于没有什么防护措施,煤层又比较浅,因此煤坑也挖得很低,只能供一人爬进爬出,已经发生过几起塌方伤亡事故。但是,受到每天二三十元收入的诱惑,很多人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件危险的事。
“或许,由于他们的生活状况和生命状态处于生与死的边缘,很难分得清生与死、饥与饱的界限,所以他们会觉得往前一步和往后一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吧。贫穷,使高贵的生命也变得不再值钱。每家每户,都可以拿出不止一个《卖血证》给你看,没有什么避讳,因为村里90%以上的成年人都卖过血,大家心照不宣。有的卖血者,虚弱得连干活都没力气,常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却没钱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自己就只能卖血了,而人的血,又怎比得上淙淙的山泉,长流不息?卖血求生,应该是人类为生存所能采取的最穷途末路的手段了吧。
“我们悲哀,但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以阻止。如果马上切断卖血的途径,恐怕又不知会有多少孩子,要从学校走向艰难的打工之路。
“在学校,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多是沉默、害羞的,即使主动跟他们说话,也极少开口,绝不多说一个字。这些幼小的心灵,承载了太多的苦难,快乐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奢侈的东西了。”
已经毕业离校的老会员写道:“每每念及家乡父老,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家国天下的大义与个人忧喜悲愤交织在一起,往往使自己时而昂扬、时而伤感;时而激愤、时而焦灼。平常心倒成了一种很不平常的心境了。”
“哪怕有一个人做,哪怕只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也好啊”
;穆玩宇今年12岁,得的是白血病,父母是密云不老屯农民。发病至今,他家花掉了15万元医药费,一贫如洗。
因基本丧失造血机能,前段时间,穆玩宇每隔20天输一次血,后来是每9天输一次,现在要7天一次。如果做“骨髓移植”手术,有50%存活的希望,但费用需40多万元。“农民之子”的救助,就是帮穆玩宇筹得手术的一半费用――20万元。这个数目,对一个学生社团来说难度太大。
今年6月,是赵玲他们悲喜交加、备受考验的月份。为了跑捐款,他们到处求人,可一个月下来,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做好事有这么难,碰到的多是冷漠怀疑,还有白眼。花了十几万元,也没治好孩子的病,穆玩宇家本来已放弃了治疗。大人骗小孩说医院没有床位,所以不能住院。只是想给孩子多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就算了。“其实,这就是在等死!”赵玲很不甘心,“是我们,又燃起一家人的希望,说什么我们也要坚持下去!当时,我们完全可以不管,听说光密云县,像玩宇这样的小孩,就有十来个。可是,如果你不做,我不做,大家都不做,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哪怕有一个人做,哪怕只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也好啊。”他们说。
钱筹得不很顺利,到后来,“农民之子”提的口号是:一块钱,一滴血!“能筹一块是一块,起码可以延续玩宇的生命。只要一输血,穆玩宇跟正常孩子一样,很活泼。可一不输血,他的嘴唇是白的,人马上就蔫了。”
“农民之子”先是在北师大搞了首场募捐,6月5日~11日。校内捐款一周,共募得21086.04元,这给“农民之子”带来了一份信心。“10所高校,不就筹够20万元了。我们再拼命游说别的学校,明天去清华,去他们的总裁班。已经联系好了中国政法大学,他们同意我们去搞募捐。”
“这些高楼大厦,对穷人有啥用啊?耻辱啊!”
救助玩宇的过程,也让会员们对生命的感受更真切、更具体。对一些平时不太注意的社会问题,有了更深的了解和思考。参与救助的会员,这样说他们的感想:“像我以前,对国家大兴土木,建起漂亮、雄伟的建筑很是自豪。可参与救玩宇后,我再也不这么认为了。中国有那么多贫穷的人,有那么多看不起病、急需救命钱的人,为什么不把钱多花在他们身上?这些高楼大厦,对穷人有啥用啊?耻辱啊!
“我对钱,本来没什么概念。从前看报道,哪哪儿出了豆腐渣工程,多少多少钱打了水漂;某某贪官,又贪掉了多少,这些数目,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很不具体。可是现在,我一听,脑子里立马就会盘算:这些钱,够救多少个玩宇?我们这个社会,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通过这次救助,他们对国内一些慈善基金会感到很失望。“缺乏法律有效的监管,效率低下,雷声大雨点小,功利性极强,真正有用的寥寥可数!
眼下,赵玲他们最急迫的事情仍是找钱。穆玩宇和骨髓提供者化验的结果很好,只要交钱,穆玩宇马上可以住院,两个月后就能动手术。可钱至少还差16万元啊!杯水车薪,筹款压力越来越大。
“牙疼啊,牙疼!”赵玲最近一直牙疼,左边的疼,右边的也疼,钱筹得越来越艰难,让人心里冒火。
7月2日,“农民之子”在中国政法大学“喜出望外”地募集到6896.12元,但他们在清华的募捐很不理想。募捐账户里的钱,艰难而缓慢地上升着。到7月11日,账户总额是45105.71元。
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中,7月,“农民之子”仍持续着救助活动。 (《中国青年报》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