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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平民有多难

2005-10-27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从小就被打下了坚实基础的一些优秀传统观念―――节俭、本色、不贪钱财、不慕虚荣、实事求是、平民立场等等,多年来我一直理想主义地坚持着。

去人民大会堂的最佳方式

我家的地理位置有点特殊:它坐落在北京的心脏地带―

―东单银街上的一个欧罗巴式大院落,距长安街有一站地,距天安门广场三站地,我自己形容为“一箭之遥”。

要完成这“一箭之遥”的行进,共有四种方式可选择:(1)步行,需40分钟。 2 骑自行车,需15分钟。(3)乘公交车,包括步行到车站、等车、塞车等因素,大约需30-40分钟。(4)打的,如果不塞车的话,一去15-20分钟;但回来可就困难了,因为第一打不到车,长安街上不允许出租车空驶,更不允许随便停车。第二,东单路口不允许左转弯,必须前行到两公里以外的建国门绕二环路口回来,中间需耐心等待东单、北京站两个大红绿灯,这么一去一来,时间就没谱儿了,一小时开外也是题中之义。

这样,我抵达人民大会堂的最佳方式,肯定是骑自行车了。而且多年来,骑车一直是我上班的交通方式,这可以一直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我刚参加工作时,就天天骑车20里地上下班,一来一去两个小时,风雨无阻地骑了八年,于是我的身体就很棒。现在我家离就职的报社仅“半箭之遥”,骑自行车10分钟就到,而若开小车,单是过崇文门路口就得20分钟,所以我也没买私家车,非不能也,实不需也。

就这么着,当记者20多年来,无数次去人民大会堂开会,每次我都是骑车去,一直很自在。可是近三四年来,我发现出问题了――社会财富使社会的精神环境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最基本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以至,它对我竟产生了一种几乎是不可抗拒的挤压!

到人民大会堂开会的各色人等,包括我们这越来越庞大的记者群,渐渐地都变成了先富起来的小车阶级。有一次,我又骑车到了人民大会堂东门,发现竟只有我一辆自行车了,警卫因此拉长了脸,竟不让我把车放在以往一直放自行车的小树林内。我心里不服,一直等着不进去,想看看是不是就我一个人还骑自行车?结果是大出意外,果然是“孤家寡人”了!

同事们、同仁们、朋友们见我骑着车来,往往都是冲口而出:“怎么还骑车呐?你!”

这里面的潜台词颇多,有“你该买辆小车了”,有“至少也应该打辆车”,还有“掉价儿”、“离谱儿”、“穷酸儿”、“抠门儿”,等等。以前我听了全不往心里去,笑答一句,也就抛在脑后了。可现在,一次两次八次十次、二十次……我意识到坏了,自己简直成了新闻界的贫下中农了,因而渐渐的,竟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说实在的,我这人虽然外表文弱,但却是个主观意志很坚强的女性,认准了的道理,敢于坚持,一般不是轻易就妥协的。比如我从小就被打下了坚实基础的一些优秀传统观念――节俭、本色、不贪钱财、不慕虚荣、实事求是、平民立场等等,多年来我一直理想主义地坚持着。

可是现在,我自己竟也虚荣起来了!车一骑到人民大会堂附近,就会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是在看有没有熟人?最好是没有。我就迅速闪身到小树林中间,把自行车放好。然后,长出一口气,将胳膊在阳光下画出一个潇洒的圈圈,“哗”地掏出大红烫金请柬,就昂起头,往里走。唉,平心而论,我是热爱我的自行车的,而且从身体到心理、从形而下到形而上,都觉得舒服―――尤其是在清风、白云、红日、蓝天、鸽哨、鲜花之下,更尤其是在宽敞整洁、大气磅礴的天安门广场。可是,我也真的越来越惧怕熟人的目光了,它们闪闪烁烁,犹如一把把利剑,不是暖暖的垂怜就是冷冷的鄙夷,都让我浑身长刺。

终于,有一天,我的一位好友结结巴巴对我说:“下次,你从单位,要个车吧?你们报社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吧!”

哎哟,麻烦了,我的骑车已经不是我个人的行为,而是关系到我们报社的形象和声誉了!

和女儿一代的金钱冲突

前些年,女儿十四五岁时,还未长成,懵懵懂懂,我曾连哄带蒙,从她嘴里挖出了他们少男少女的一些细节,总结出了女儿和她同学的十大怪。有其一曰“穷者的富人气度”,是说这些孩子明明没钱,却个个都要争创“多花钱少办事”的业绩,比如同样的东西非要到多费钞票的大商场去买,打的非要坐收费高的车,跟小商贩买东西非要多给他们两块钱什么的,他们管这叫“感觉好”。现在,女儿已经是20岁的大姑娘了,且成为留学英伦的大学生,又且自己还能打工挣钱,当然消费起来,就已经完全是个有主见的“成年人”了。

第一年暑假女儿回国时,流行在我舌间的口头语是“看着你花钱我都眼晕!”说来我也一直在京城长大,自小家庭环境也不错,至少不是老土吧。可是女儿一回到家,就法官似的裁定我“土”。她拎出了个亮闪闪的小皮包,有书本那么大,很精致,我认不出是哪国货什么品牌。还没等我把那几个字母拼出来,女儿就宣布了它的价格――合人民币四千多元!我就惊呼起来。而女儿不慌不忙,心闲气定,又从里面掏出个同样风格的小钱包,大将风度地说别忙,还包括这个钱包呢。我还是呼叫,那也贵得太邪乎了,这根本不应该是你用的东西,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生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学习上要向高标准看齐,你怎么没把社会主义的好作风保持好,倒沾染上了资本主义的奢靡……女儿就恼了,说你可真土!又说,这是我自己打工挣的钱。我也恼了,疾言厉色说:

“我也不是没有这份钱,但我绝不会花得这么奢侈,我更愿意把钱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最让我受不了的还有一次,她非要买晚礼服,说是在英国参加Party,英国和别的国家的学生都穿得很正式,只有中国大陆的孩子们什么衣服都穿着就去了,她觉得让人很看不起。对此我执异议,说我怎么不相信呀?你不是学生吗?学生的关键不是功课吗?只要学习成绩好,谁敢小看你?……女儿又恼了,去向姥姥姥爷申述。于是,我的父母反过来做我的工作,督我陪女儿前往王府井购买。

到了百货大楼一看,那些晚礼服确实华贵确实漂亮确实光彩照人,可是挺胸束腰露着肩裸着背,是给工作以后的成年女性预备的,哪儿是小小学生年纪的女儿穿的?女儿可不这么想,大为兴奋地、不厌其烦地试穿着,最后还登鼻子上脸,说要买一红一黑两件。我的火一点一点从胸膛升到嗓子眼,压了又压,最终还是火山爆发了,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回家了。

女儿回来以后也黑着脸,说我“僵化”“保宁”“封建主义”,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大好形势了。她最后一句话尤其刺激我,简直把我轰炸碎了:“哼,你还是大报记者呢,你还敢号称有名的作家呢,你就这么代表中国的知识分子呀!”

我干瞪着眼,干张着嘴,双手干比划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的心确实哆嗦起来了,我确实对自己产生了疑问: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好在今天我的宝贝女儿的理财观念,已经自己在改变了,在向好的方向转变,在确确实实向我的方向靠拢。我心花怒放地读着她给我发来的E-mail:“现在打工挣的钱,已经不乱花了,而是存了起来,将来用作创业基金。”仁慈的上帝啊!

我所珍惜的,我所追求的

不讳言,我的确有着许多的优秀品质,总结如下:

一、节约,懂得珍惜东西。比如到现在也不能容忍浪费粮食,每次在饭店吃罢饭,都会要求主宾把剩下的打包。前几年,在有人鼓吹中国的粮食吃不完的时候,我依然坚持这样做,以至于有一次一位熟稔的朋友笑话我说,“你不知道现在粮食是最便宜的东西呀?”我想也没想,就厉声说:“凡中国人,就连七岁小孩子也知道,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问题。中国的粮食永远都不会多,这是一个中国人的基本常识!”

二、节俭,从不愿意乱花钱。一般女人的缺点,都是爱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回家以后就丢在一旁,直到搁得满是灰尘了再扔出去。还有一大毛病就是爱随手买衣服,回家一看不喜欢了,就塞进衣拒高高挂起。我时时警告自己,尽量别犯这些毛病。我要求自己衣服买了就要穿,东西买了就得用。

三、坚持自己的审美立场,不随波逐流,更不赶时髦。什么是一个女人的美?是品位。而什么是高雅的品位呢?我认为,装扮必须尽可能求其本真,自然得体,最是恰如其分。

四、不慕虚荣,这是女人最要紧的原则。我从年轻时代在工厂当青工起,就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具备着一点也不虚荣的优秀品质。当时我们车间有一百多青工,我算是家庭经济条件上好的,可是我不讲吃不讲穿只爱看书学习。每天,我一边自己补习着初中高中语文代数,一边笑看着有的小男工小女工,宁愿回家吃窝头就咸菜,也要玩命攒出钱来买一件的确良衬衫;或者是家里穷得一间屋子半张炕,也要戴着墨镜拖着喇叭裤,在厂区里招摇。当然,我只是觉得好玩,并不蔑视他们,我深知,他们对此看得很重,目的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眼球,增加自身价值,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再无其他可以炫耀的东西了。

五、廉洁自好,不占不贪,这一点最重要。前几年我们大学同学聚会,当一位同在报界的同学听说我每月的工资是两千元时,当即评价:“这说明你没混好。”我很意外,问“混好”的概念是什么?他脱口答道:“在北京新闻界,要是每月还混不出一万块,就算……”我愕然,不相信地追问道:“你们报社每月能发你一万块?”他笑了,不加掩饰地说 “你是真傻假傻呀,你有那么一个大报副刊在手里……”

哦,我明白了。可是我不能接受。说真心话,两千多元的工资确实不高(现在工资已经不止这个数了),但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写作再挣点稿费,有时还能挣点讲课费、评审费什么的。加上我的生活很本真很简单,没有什么高消费的欲望,也没时间没心情去泡吧泡商场什么的,所以我一点儿也没觉得钱紧。以我“不大”的又“无限大”的追求来说,吃得再好,不也就是一天三顿;穿得再好,不也就是三尺之躯;住得再好,不也就是一张床?而我个人觉得最享受的快乐,是坐在电脑桌前,写我自己想写的散文,那时,心中满涨着做宗教仪式一般的幸福感,全身的血液都在欢唱着,把“无限大”的追求抛洒向朗朗青天。 (《北京文学》2005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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