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尴尬的角色:一方面,作为20世纪创作数量最多、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之一,他用毕生心血所营造的3000多万字的文字世界,勾勒出一幅幅鲜活的20世纪前半叶的社会图景。另一方面,中国现代文学史却在相当长时间内或将其作为批评对象,或干脆不列入文学史。近日,张恨水的儿子张伍向记者
重回北京的张恨水
抗战胜利后,父亲应陈铭德夫妇之邀赴北平筹办《新民报》。从1946年到1948年,父亲写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迎来了他创作的又一高峰,也是最后一次高峰。
1949年5月的一天,晚饭后,正在给两位读初中的哥哥补习英语的父亲,突然口齿不清,继而昏迷不醒。经医院抢救,患了脑溢血的父亲在昏迷数天后终于醒过来,但记忆力受到很大破坏,除了母亲,谁也不认识了。
父亲的陡然病倒,使家里经济陷入困窘。母亲变卖了自己的全部首饰,给父亲看病,并维持家用。1951年,母亲为了让父亲安心养病,便卖掉北河沿的房子,买了离原来住处不远的砖塔胡同43号。父亲后来被文化部聘为顾问,有了份固定工资,家庭生活遂有了基本保障。
父亲开始像小学生那样,每天在大字本上练习楷书,一笔一笔地写,特别专注。1953年初夏,父亲终于恢复了写作,他写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从1954年1月1日起在香港《大公报》上连载,再一次受到读者的追捧。
从1955年开始,父亲的旧作《八十一梦》、《啼笑姻缘》、《五子登科》、《魍魉世界》、《夜深沉》等又都陆续出版,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有所好转。父亲对自己病后“只拿钱不做事”的顾问一职颇为不安,亲笔写信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茅盾,辞去了文化部顾问一职。解放后,靠稿费生活的专职作家,父亲是第一人。
1957年以后,报刊对父亲的约稿陡然减少,他的书也没有出版社再愿意出版。父亲一下子清闲下来。闲暇时,他就在院里整理他喜欢的花草。1959年10月,奔波劳碌忧患半生的母亲撒手而去,让父亲再一次遭受巨大的打击。自此,父亲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他把对母亲的思念,都倾注在一首首诗词中。
手泽无多唯纸笔
虽然年轻时写了那么多作品,但父亲后来一直作为“鸳鸯蝴蝶派”的代表人物而被视为另类。到了晚年,本来就不爱说话的父亲更加沉默。我后来感悟到,处于边缘地位的父亲,对这一切都只是以沉默应对。
1966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家笼罩在忐忑不安中,我们兄妹几个也到外地参加“社教”或“四清”运动,家里愈发冷清。父亲终日呆在书房里,与他热爱的《四部备要》为伴。他用已经不大听使唤的手,用了整整一夜,给在外地的两个妹妹写信,信上说,因为想念女儿,他竟然半夜哭湿了枕头。
过1967年的春节,父亲可能得了感冒,身体更虚弱。正月初六下午,在我和妻子、妹妹苦劝下,他才同意第二天去医院看病。当晚23点半,我看他的屋里还亮着灯,就披衣过去,见他仍在拥被读《四部备要》。我让他早点睡,他把书缓缓地放在枕边,说了声“好”,谁知这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早上,就在家人为他穿鞋时,父亲突然仰身向床上倒去。
父亲曾有诗云:手泽无多唯纸笔。除了那3000余万字的作品,父亲的一生,便如水一样,历经波澜转折,最终漂逝而过。 (《三联生活周刊》200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