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岁的老剃头匠,一辈子跟头发打交道。这门手艺,在现代的繁华中,被人们渐渐遗忘。而这位老人,也正如他在获奖电影《剃头匠》中演得那样,寂寞而又从容地见证一段历史的悄然远去
――
靖奎一辈子都在打扮别人。上世纪20年代以来,他日复一日地同各式各样的头发打交道。无论是梳理还是剃刮,无论是遗老的半刷子还是民国的中分头,无论是名流权贵还是孤寡老人,他都一视同仁地修剪一新。
随着老主顾的逐渐离去,他“做活”的机会越来越少,只能寂寞地看着同代人的故去和老手艺的失传。
“生意好着呢!”提起昔日辉煌,靖大爷略显激动地伸出四个指头来:“一天进账三四十块。要知道,当时剃一次才三毛钱。”
来来往往的主顾里,不乏达官贵人,比如名角尚小云、将领傅作义。不少人还因此成为朋友。刚解放时,有位唐部长常来。给前门烟就抽,倒花茶就喝,“一点也不跟你客气”,急得警卫直捅他。“你甭管,这是我的老朋友。”部长说。
但靖奎并没有因此嫌贫爱富。他常交待徒弟:“穷人来了一样应酬。都是人,都是一辈子,不就差点钱么?”
当问及为何不转行时,他反问道:“我就会剃头,不干这个干嘛?”解放前,有人愿意给他个县长当当,结果被拒绝了。
“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他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更何况“你今天当官了,没准明天下野了。国民党当司令的,‘文化大革命’里一样也跪着。有什么区别呀!”
上世纪50年代,在公私合营的潮流中,他的两处店面,都以数百元的价格充了公。靖奎只好到老城区里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活儿。
起初,他把价格定为孩子一毛五,大人两毛。虽然不高,他却十分知足:“一毛二能吃碗炸酱面,给小孩儿剃完头还能剩三分钱。”现在价格虽然涨到了五块,可他还是老样子,不愿意直接要钱,而是“看着给,不给也行”。
“我们干手艺的,不讲多要钱,讲的是质量。”靖大爷拿剃头举例,说:“这人颧骨高,就给他头发留厚一点。那人歪脑袋,你不能再随着歪,一边头发要厚一点,一边头发要薄一点。就跟那化妆似的,这人要不好看,能给这人推得好看喽!”
“现在的发廊哪会这个?”74岁的张耀兴摇了摇头说。他既是老字号“爆肚张”的掌门人,也是靖大爷8年的老主顾。在靖大爷剃头的手艺中,张耀兴最爱享受刮脸。刷子在雕牌肥皂上蹭几回,蘸几下热水,涂抹在脸上。一把锋利的剃刀上下“行走”,五六十下之后,胡须落地。
“舒服,真舒服。”坐在位于什刹海的店铺前,他摩挲着下巴回味。
不过,老哥俩更爱共同怀念旧时光。“现在什么都变了。”望着后海沿岸各色装修豪华的酒吧,张耀兴叹了口气,“过去都是做小买卖的,古香古色啊!”
靖奎也觉得自己这一行不比过去了。自己当年12岁当学徒,18岁才正式出师。如今大多数人三个月就能出来单干。“那洗头哎,过去得坐那儿洗十几分钟,现在揉巴揉巴就完了”。
跟着老手艺一起消失的,还有老主顾们。数十年中,数百人去世。有时候,还能赶得上给他们剃最后一次头。有时候,连个面都没见上。
“等他们都走了,我也该走了。”靖大爷穿着外孙女结婚时做的对襟棉袄,异常平静地说起死亡。
近百年起起落落的经历,使他深深懂得:“想不通就是受罪,想通了就是幸福。”
那辆陪伴他走街串巷的三轮车,停在狭小的院子里,堆满了废弃的水果纸箱、书籍、塑料盆等物品。虽然已经一年多没外出剃头,他依然嘱咐老伴花13块钱买来姗拉娜牌去屑洗发水,为可能上门找来的主顾们准备着。(《中国青年报》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