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洪吉(右三)
回到家中,那118天可怕的炼狱般的囚徒经历一直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现,常常让我彻夜无眠
。
2006年4月4日,在索马里周边海域航行作业的韩国“东源628号”渔船被索马里武装分子劫持,船上有共计25名船员,其中有8名韩国籍、5名越南籍、9名印度尼西亚籍和3名中国籍船员。事发后,我国外交部迅即与韩国政府以及我国驻索马里、肯尼亚等国政府、相关机构进行外交斡旋。7月30日,索马里武装分子终于同意放人。8月7日,三名中国籍船员平安抵达上海。他们是:金洪吉,吉林人;李太敏,辽宁人;元正男,吉林人。
记者在敦化市采访了在家休息的金洪吉,听他讲述了在这118天里发生的不堪回首的经历。
遭遇海盗
我是朝鲜族人,现年43岁,出生于吉林省敦化市一个贫穷的乡村,家里祖辈务农。我们姐弟6个,我排行老五。几个姐姐和哥哥结婚后都成家单过了。现在我全家8口人,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家庭。我是1986年结婚的,婚后相继有了两个女儿。后来,我与妻子因感情不和离了婚,我和两个女儿回到家里。可后来弟弟金洪铁也离婚了,他也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家里与父母生活。这样全家8口人,光靠种地根本不行。我听说在韩国打工挣钱多,就从1989年开始通过长春一家劳务输出公司在韩国东山水产公司打工当船员捕鱼,收入还可以。后来我就长期在这个公司和济洋水产公司、东源水产公司从事海上打鱼劳务。2006年3月底,我本来完成了在“东源630号”捕鱼船上两年的劳务作业合同,应该回家了。为了再多挣些钱,我决定向公司申请转到了“东源628号”捕鱼船上继续从事劳务。4月初我来到这条船上。
“东源628号”捕鱼船属于韩国东源水产公司,此船长160英尺,船重361吨,船上共有25名船员,除韩国、印尼、越南等国家的22名船员外,就是我们3名中国船员。
4月4日,捕鱼船进入了印度洋,在离非洲索马里海域100公里处进行捕捞作业。当日10时许,正在睡梦中的我突然听见船上领队大声喊道:“快起来,紧急集合,紧急集合!”我刚刚踏出就寝船舱的大门,就被一阵噼里啪拉的枪声吓得趴在船甲板上,循着枪声,我偷偷向前看,只见距渔船右侧约300米处,有两艘快艇向渔船快速追来,快艇上的8名持枪海盗不停地向渔船上空开枪示警!
这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肯定是遇到海盗了!这是我们长期从事海上作业的人最怕的事。我小声与2名中国船员说:“船被劫了!快告诉大家,趁海盗没注意藏起能当武器的家伙!”我偷偷地藏了一把渔刀。大家也都将小铁棍、水果刀、扳子什么的藏了起来。20分钟后,船长为保全大家的生命,决定停航。海盗们通过搭架铁梯登上渔船后,迅速将我们所有的船员都集中在甲板上,让我们背过身去双手举起来。海盗用枪顶着我们的胸口和后背,嘴里大声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可能是在恐吓我们。见我们没有反抗,他们就派3名持枪人员看守我们,其他几个海盗进入我们待的船舱内去搜缴财物和可能被利用的反抗武器,有不少人藏起来的武器被他们搜去了。海盗们将每个船员的衣物和钱款全部洗劫一空。我身上仅有的800多元人民币也被抢走,身上仅穿着裤头。
在渔船被劫时,我们趁着混乱通过无线电向周围海域的船不停地发出求救信号。当时,美国海军第5舰队的两艘军舰正在波斯湾的公海海域巡游。在收到求救信号后,美国军舰立即出动,在两个多小时内便赶到了出事地点。路过附近海域的荷兰军舰也收到求救信号,在通过荷兰外交部通报给韩国大使馆并得到有关许可后,荷兰军舰与美国军舰一起开始追击渔船和海盗船,同时美国军舰上的直升机不时地在渔船上空盘旋,并向附近海域开火,命令他们停船。狡猾的海盗们牢牢地控制着渔船,并强迫我们一排一排地站在甲板上当人体盾牌。无奈,美、荷两国军舰只好停止开火,在跟踪和围追渔船3个多小时后,不得不放弃营救。
渔船在索马里公海海域停航了两个多小时后再次起航,于当晚18时许在距索马里海岸55海里的地方下锚靠岸。从此,我们25名船员便开始了近4个月被劫持的囚徒生活。
这时,我听说还有另外的国际救援人员也赶到了,但苦于我们在绑匪手中,不能采取强硬的方式,所以一直没有找到解救我们的机会。海盗们将船开到他们所控制的区域后,锁在了另外一艘渔船的后方。我后来才知道,那艘渔船上的人是海盗们10天前绑架来的菲律宾人质!这群可恶的海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绑架了两条船。
等待援救
4月4日晚上,在经历了极度恐惧与惊吓后,大家谁也睡不着觉。半夜时分,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个海盗头目说的话:“我们劫你们不是要你们的命,而是要钱,是要对你们非法进入索马里海域捕鱼处罚金,不是跟你们要,是跟你们的国家要!你们只要听我们的话,别乱动,别逃跑,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我当时就想:要是拿不到钱呢?这么一想,不由心里一阵发冷。在这远离人烟的茫茫大海上,死个人真的是非常小的事,连尸体都找不到。我突然想:我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将来就是证据啊!
这天夜半时分,我写下了我平生中的第一篇日记:
2006年4月4日
今天是一个令人难忘的、令人恐惧的日子。我们的渔船在索马里海上捕鱼时被索马里武装分子劫持了,什么时候能回去,能不能回去,这些都不知道。
晚上我们吃了被劫持后的第一顿饭,是和海盗们分开吃的。海盗们说:你们吃你们船上的粮食和蔬菜、咸菜,我们吃自己的。中国人常说: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是说没米下锅。而这句话对我来说,却也适合:因为我真是可能吃了这顿就没有下顿了啊――不是没有米了,而是没有命了!
从此,我就开始写被劫持后的囚徒生活日记,一直坚持写到了7月30日,大约写下了能有5万多字吧。
开始时,海盗们高度防备,将我们的双手都绑在后面,可后来觉得到吃饭、方便时还得解开,他们也嫌麻烦,加之看我们都挺老实的,便给我们松了绑。但仍让我们在船舱底部待着,他们荷枪实弹地在上面看着我们。
一个多月后,听说祖国外交部、大使馆等都在积极地为我们的事做工作,心里便有了生还的希望。
暴动流产
我来到“东源628号”是2006年4月初,可这条船却是2005年11月底出海的,船上所带的食物只够船员们吃半年多。在被劫持的时候,剩下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船长决定每天只吃两顿饭,最大限度地节省粮食。就这样,半年的粮食让我们坚持吃了9个月。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营救的消息一点都没有。根据一般的规律,绑架人质超过两个月后,劫持者的心理也会发生变化,非常容易产生焦虑与暴躁情绪而杀害人质。
6月初,船长悄悄地找到我和另外两名中国人商量。我说:“粮食快吃光了,营救一点信儿都没有,现在咱们和海盗都有些绝望了,说不定啥时他们就得下手了。我看,与其等死,不如争取反抗逃生。”船长犹豫了老半天,终于同意了。他知道我与海盗们相处得较熟,便让我当暴动的组织者,找机会通知其他船员,找准海盗们防备松懈的时候下手。经过一番紧张的秘密通话,我们25名船员决定在6月6日早晨3点动手,将海盗们杀死后逃生。因为我知道海盗们每天晚上都要喝得大醉,而凌晨3点正是他们处于睡眠最深的时候。6月4日,我突然发现大家藏起来的刀具并不够用,有五六个人没有武器。我就让船员中懂机械的韩国机关长将船上不用的铁棒拿来,
在地下的机关室偷偷地利用后半夜时间自制了6把刀具。6月5日晚,我们25个人手里都有了一把刀,就等6日早上我一发信号就开始暴动了。5日晚上,既紧张又激动的我一夜没睡着,匆匆写下了一份遗嘱,藏在自己的内衣上兜里。
6日凌晨2点半多,我将刀偷偷地别在了腰上,悄悄来到值班位置,看到海盗们看守人质的情况与往日一样。就在我激动地刚要发出信号时,突然发现给海盗做饭的厨师因为肚子疼比往日早起了,他来回一折腾,把一些海盗也折腾醒了,我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嘀咕声。怎么办?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另外的24名船员都没有睡觉,正准备随时手拿尖刀冲出去暴动,可海盗们有先进的武器,假如被海盗发现占据主动,即使我们有刀也都是送死啊!危急时刻,我连忙装作起夜,大声与那名厨师打招呼:“你好,我也闹肚子啦!”其实就是间接告诉兄弟们不要动手了。话音未落,一个海盗端枪就走出来呵斥道:“怎么回事?不老实睡觉喊什么?”我假作捂肚子状说闹肚子,总算掩饰过去了。
精心准备的暴动流产了,我们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与煎熬之中……
祖国营救
大约7月中旬左右,中国大使馆一位领导人将电话打到了我们的船上,我由于会些英语,代表3名中国船员通话。那一刻,我终于听到了来自祖国的声音:“你们身体还好么?有没有受到虐待?吃的怎么样?一定要保重身体,等待回国回家的那一天!……”这个电话让旁边站立的两个七尺男儿泪流满面。
7月30日,经过各方积极努力和协商,索马里武装分子终于同意放人。当晚22点30分,“东源628号”渔船缓缓驶出索马里海岸。8月6日,抵达肯尼亚蒙巴萨港,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韦宏添参赞来到港口迎接我们3名中国船员。我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与家人团聚。这次劫后余生,使我更加感到作为一名中国人的骄傲。(《蓝盾》2007年第4期江城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