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比我小两岁,30年代初期,我们都向《现代》杂志投新诗稿。主编施蛰存先生来信介绍,徐迟正在燕京大学借读,从郊外来城内和我见面。以后他南下回东吴大学,做了几年通信朋友。
他上教会大学,西装革履,一派洋气,又年少气盛,一心骛新。我是蓝布衫,不学无业,在古书底子上涂抹洋文,被朋友称为小老头
1936年春我到杭州。他来信邀我去南浔他家。他已是大学毕业教中学在家奉母了。我当时翻译《通俗天文学》,还缺一些,便坐在他家沙发里续译。他爱听音乐,有一些唱片。他对我的天文不感兴趣。我对一窍不通的外国音乐倒很想知道,他便滔滔不绝对我谈论。我说,我不懂天文,看书懂了一点便译出来给和我一样的人看。你懂音乐,何不把对我讲的这些写出来给我这样的人看。我在他家住了大约一个月,译完了《通俗天文学》。他开始写介绍音乐的书。我们的书以后都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真是少年胆大,敢讲自己不懂的话,做自己不会的事,写自己也不知道明白不明白的文章和书。
徐迟和我做朋友不是由于同而是由于不同。越是彼此不同,越是谈得有兴味。同的只是题目,这就够了。两人的话一样,还有什么可谈?彼此都听到不同的话,增长了知识,磨练了意志,这才能彼此都开心,也得益。
有不同才能结合长久而有味。清一色就是清汤,索然无味了,朋友、情人、夫妇,不都是这样吗? (《倒读历史》金克木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