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义,37岁,被捕时系南京市反扒联防队员。记者见到他时,作为“1・26扒窃团伙”的三主犯之一,他在看守所里已经做了4个月的绢花,凭他一双灵
在前往审讯室的途中,姚义与一个同样戴着手铐的熟面孔错身而过,那个人,是他4个多月前抓进来的扒手,一个聋哑人。这样的熟面孔,在这个看守所里,不止一个。
抓扒手比做扒手兴奋
反扒联防队员不是警察,有的却往往比警察更会抓扒手。其中的一条原因,是有的反扒队员,前身就是扒手,这些人投诚后搞起反扒,自然比一般人心明眼亮。最初的姚义,也曾是个小蟊贼。
姚义16岁初中毕业后,进了南京市夫子庙闹市区一家有名的老字号餐馆做面点学徒。闲来无事,就和家门口的男孩子们在一起吹牛,其中岁数大一点有犯罪前科的,把偷东西当英雄事迹吹嘘。姚义听得好奇,很快就跟别人一起在汽车上尝试。然而干的时间不长,就被事主抓了。被抓几次,都因为证据不足被放。直到1989年的一天,终于因盗窃被判拘留十天。“那十天太长了!”于是姚义下决心不干了。
还是在做扒手的时候,姚义认识了一个50多岁的老头。此人是南京市第一批反扒队员。那时候别的小贼指给他看,说这个人搞反扒的,人蛮厉害,你碰到要躲远点。这些话反而激起了姚义的好奇心。他开始试着给老头递烟,主动找老头聊天,听他讲反扒的故事。“那时候就是非常想跟他在一起,想往好的方面走。”
整个1990、1991年,姚义都沉浸在对反扒老头的迷恋中,同时,他也在上班的餐馆成长为一名出色的面点师傅。
每天早上5点到下午1点,姚义在白案上做菜包子、干丝、牛肉面,与服务员女友眉目传情。下午,疲劳不堪的同事们纷纷倒头睡去的时候,姚义就精神抖擞地追随他的反扒老头上街办案去了。假装漫不经心地走在人流中,打量别人的穿着打扮,看脸和手,最重要的是看眼神,体会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实践一两个月后他和老反扒都发现,在抓扒方面自己有种天生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感觉抓扒手比做扒手还要兴奋一百倍!
反扒队的闪亮日子
1991年,夫子庙派出所把姚义从餐馆借调过来,兼职搞反扒,以免收餐馆联防费作为交换。过了不久,餐馆又将他们的面点师傅要了回去。在1994年,这位热爱反扒的面点师傅代表餐馆出战,还得了全国清真美食大赛的银奖。而另一方面,派出所也并未放弃这个反扒人才,几经谈判,又从饭馆把他要了过来。1997年,姚义成为派出所麾下反扒联防队的队长。
派出所蒋警官清楚记得姚义在反扒队鼎盛年代的赫赫战功,“一年中,姚义带领的反扒队,抓到的光判劳教的扒手就有70个以上。”这位警官曾亲身跟姚义一起在公交车上盯人,“他确实厉害。平心而论,抓扒方面他比好多警察都能干。”
一次,姚义和队友吃过中饭,刚来到街上,在中医医院门口碰到三个聋哑人,是两男一女。就在擦肩的一刻,姚义觉得他们眼神不对,而且相对于破旧的衣服而言,他们背的包太好。于是转头拦下,亮出自己的联防证件,把他们带到中医医院值班室,翻检皮包。在皮包里发现一张外国人的合影照片。三个聋哑人被姚义他们扭送到派出所的时候,值班的警察很惊讶:“嗬,这么快就抓回来拉!报案的还没走呢。”此时,丢包的事主――一个德国人,尚未结束笔录。
2000年,在夫子庙派出所领导的推荐下,姚义获得南京市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奖。
如果我是一个警察
姚义似乎对警察,或者说警察的身份有种说不清楚的微妙感情。他和反扒队的队员们,每天没事的时候就在派出所一间专门的休息室里乖乖地呆着,翻看值班登记,从警员那里了解案情线索。无论是不是抓贼的事,任何时候只要派出所人手不够,姚义他们都愿意顶上。有时候他们半夜被喊出去抓偷自行车、摩托车的;抓吸毒的、抓可疑逃犯……在一个时期里,“所有现行犯罪我们都抓”。每听到出警的呼唤,姚义就振奋起来,从不感到厌烦。看守人、审问人、押送人,地方派出所每个办案环节,他们都在无数次的亲身参与中纯熟了。
早年姚义的基本工资一个月有几十块钱,抓到扒手,如果判了,每个可领5到10元“奖金”。
姚义的同伴都很愿意跟他一起工作。因为他能第一个发现嫌疑人,然后第一个冲上去抓,别人跟着他总能有成绩。有一次,姚义带着怀孕的妻子到新街口玩,坐公交车回家的时候,在汽车上发现两个扒手,姚义让妻子先下了车,而他最后是从派出所回家的。
姚义承认自己一直很想当警察,但只是想想而已,“不可能有机会的。”“那些十几年前都是小伙子的时候认识的警察,现在好多都是副所长了。”“如果我是警察,现在至少应该是副所长吧。”
事业困顿 身心疲惫
姚义的身边,除了警察就是扒手。碰到扒手的时候,他们通常会主动跟他打招呼,言下之意,“你在这里,那我就走了”。
老扒手皮球,1966年生,小学文化。患有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肾病等多种疾病,现保外就医。其父患癌症,妻子身体不好无工作。皮球认识姚义四五年了,是“1・26扒窃团伙”的同案。四五年中,两个人时常在一起打麻将,姚义有时候请皮球洗洗澡。皮球对姚义的评价是:“他人蛮好的,以前碰到就笑笑,他讲面子,从不抓南京本地人。不像有些搞反扒的,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个东西。在地方所的时候,他胆子小,给他香烟,请他吃饭都不要的。到公交分局以后,他才胆子大起来。其实别的反扒队员,人家老早就这么做的。”
为了抓贼,姚义曾经手指骨折,在汽车上被扒手用刀指着,所幸他手快,每一次都有惊无险。他还曾大白天在街上,被扒窃团伙的人持刀威胁。
反扒队的工资不高,从最初的一月几十元,到现在的一月500元保底,抓一个扒手发200~400元,始终在最低的城市生活水准上徘徊。但对姚义来说,为了自己的一份兴趣抓贼,危险也好,低收入也好,都不是促使他蜕变的真正理由。
使他心思蠢动的,是一些很软、很慢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来自于他最熟悉的两个群体:警察和小偷。
这边,过去在一起的小警察一个个地做了副所长,而他连自己的养老金在哪都不知道;那边,过去抓过的小偷,在一次次的抓抓放放中穿起了名牌。“小偷的样子总是和当时的社会环境很协调,以前的小偷穿得破破烂烂,可是看看那些小偷近来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个社会是真的富裕了。”
2000年的见义勇为奖似乎是姚义反扒生涯中的一个拐点,那年他30岁。之前他是英姿飒爽的反扒队员,之后的他,只是一个事业陷入困境的中年男子。“以前好抓,一个月可以抓五六十个,现在不好抓,一个月也就一两个。一是认识的人多了,一认识就没法抓了;二是扒手的法律意识更强,以前叫他们认罪很容易,现在都不承认,抓了只能再放。2003年,原来派出所的领导换了,新领导带来了自己的一拨人(反扒队员)。我们老队员不被信任,就干脆离开了。”那以后,尤其是近一年间,姚义身心俱疲,情绪降落到低谷。
三个望风的前反扒队员
这时候出现在姚义视野里的一个坏榜样,终于完全颠覆了他的生活。这个人叫陈老大,“1・26扒窃团伙案”的主犯。陈也曾当过反扒队员,抓贼的技术远比不上姚义,但早在七八年前就开始和扒手合作扒窃,是名副其实的贼头。也因此早被公安机关清除出反扒队伍。
在陈的朋友开的麻将档,失意的姚义、老杨开始和陈老大熟悉起来。就这样,姚义和老杨一起,默默接受了陈老大的邀请,各带几个小贼组成了扒窃团伙。
每每“干活”时,小贼负责扒窃。老杨、姚义、陈老大负责望风、接赃。陈老大统一销赃后,所得三七开,三个望风的前反扒队员得三,小贼得七。扒窃的地点是公交车,目标是手机。
这个团伙的活动开始于2006年12月,结束于2007年1月26日。其间姚义共分到赃款一两千元。
1月26日下午4点多,48岁的陈老大穿蓝色羽绒外套,腿带护膝,骑车出现在101路公共汽车箍桶巷站对面。姚义、老杨在站台逡巡。老二、皮球、小孩、张子在车门处挤上挤下。
“车进站,我看到老二挤过去了,很快又从上车人群中回来,走到我面前问我,陈呢?我说,可能在对面。老二拿出一部黑色手机给我。我到马路对面给陈。又去站台望风。5点多,张子给我一部摩托罗拉灰色直板手机。这时我看到上车人群中有个20多岁穿黑衣服的女青年,耳朵上有耳机,线一直挂到上衣外上口袋,小孩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小孩就下手了。后来又接到皮球、小孩等传过来的,共有5部手机。”姚义说。
4点他们在箍桶巷站。6点到中华门站。7点半,所有的人全部回到中华门内开房的宾馆。那天他们所有的行踪,都在警方的密切注视之下。在宾馆门口,警方抓获了正在停放助力车的陈老大,从后备箱里找到12部手机――当天他们两个多小时的收获。
几分钟后,在220房间的姚义只听得大喊一声:“不许动,我们是公交治安分局的。”几个认识的民警铁青着脸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年轻时就跟姚义相熟的,现在是副队长。这一天,恰好是姚义的生日。姚义不知道,自己和陈老大混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被盯上了。为了等一个抓捕的机会,警方已经秘密监视了他们一个多月。
(《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第19期曹红蓓徐青果文插图向朝晖)